数学家楞在原地半天,烂纸箱都快被自己抱碎了:
    “...喔。那...?出门?现在出门...?去哪?大半夜的--”
    兜兜扫了一圈屋內,没有发现衣架的影子;数学家的衣服都还收在箱子里。他走到录音机前,左右转动著调频、寻找著自己常听的那个电台:
    “哎呀別废话了,博士!你现在穿好衣服,我们出趟门--芒街市有个电台,专门做一些奇闻和传说,听眾很多的;很厉害!之前我就是听那个电台主播说的[铁尺博士]、[铁尺杀人魔]、[铁尺屠夫]之类的玩意儿...”
    自然,兜兜也是这个电台的一位忠实听眾。
    他忽地转过头,直勾勾地盯著数学家:
    “喔,你也就只穿这一套衣服;好节约喔。来来!走吧,我们坐公交去电台主播那,叫电台直接放广播说你在哪;让追杀你的人来找你。”
    ...
    正要抱起纸箱的数学家定住了,那股不可置信几乎要穿破镜片而出:
    “啊?意思是...调虎离山吗?把追兵引到什么地方,然后我们再跑?那不是其实留在这里也可以...?现在也没人发现我们啊。”
    兜兜的眼神里满是疑惑,似乎开始怀疑数学家能读到博士生的智商了:
    “没啊,我不都说了嘛:让追杀你的人直接来找你!你要是泄漏了方位,那肯定要来抓你或者杀你嘛。”
    他抖了抖雨衣;在衣角的边缘,有些未褪的红痕:
    “跑来跑去的多麻烦喔。在你这间破公寓里等一周我可完全受不了!不要看我穿雨衣,我內心很阳光的,需要在外头多活动活动。这可是暑假誒!”
    “他们想绑架你、栽赃你,那就是坏人,是罪犯。我来把他们都杀了;一劳永逸嘛。不然天天躲躲躲,惶惶不可终日,你把我作业做错了,亏的还是我。”
    ...
    数学家没想到会得到如此的回答,正如他从前也未曾想过会踩进这么粘稠又咬人的泥潭--
    他的视线,跟著兜兜的手、扫到那些红里带著黑与橙的污垢上;却不敢猜测这脏污究竟来自於哪里:
    “可,可是--”
    啪,哗啦。
    数学家並没有来得及把混乱的话语梳理、说完;只因突如其来的响声打断了一切。
    伴隨著脆响,窗帘忽地鼓起,像是突兀升出了小丘:玻璃不知被什么异物打碎--
    与玻璃碎片一同落下的,还有个圆柱形的、黑蒙蒙的东西;骨碌碌地滚进客厅中心,停在两人之间。
    兜兜忽地惊叫,带著兴奋:
    “喔!是震撼弹!”
    嗤--
    到来的並非强光和炸响:丝丝缕缕的烟气从圆柱体里绽出、隨后变作喷发。浓郁的,熏人的白雾爆发衝出,剎那之间溢满了整座客厅、也將兜兜和数学家裹了进去。
    烟团里传来带著尷尬意味的轻声话语:
    “啊呀,说错了。”
    砰!
    房门被砸开、与沙发一同落在木地板上的闷响;门框开裂、木屑四散的脆声;实心厚底皮鞋蹬地的“咚咚”、金属间的撞击混在一处--
    有人破门而入,发出被面罩所阻隔的沉沉叫喊:
    “企业执法,趴下!趴下!企业执--”
    叫声戛然而止。但有新的声音代替了咆哮和怒吼:
    砰噠噠噠--
    在浓烟中,不时亮起闪烁的光焰:不管进行突袭的人是谁,他们都没吝嗇弹匣中的子弹。像是过年时的夜晚,飞上天空、在云层里炸亮的烟;在灰白色后一惊一乍地亮起。
    “哇呀呀呀!!”
    明灭之间,数学家的眼中已是一片模糊。他蜷缩在地、捂住脑袋,为了两眼、脸上以及整个上呼吸道里传来的火烧与灼痛而嚎啕大哭;镜片后的眼睛被泪水糊满,什么也看不清晰。
    砰砰、咚!
    在疼痛的间隙,数学家偶尔能感到从头皮上刮过的气流、和石膏板碎片飞散打在身上的痛感:他的运气很好,无论是弹头还是流弹、都没有打到缩在角落里的数学家。
    只是幸运並不能褪去折磨,他在肉体和精神上都在经歷著考验...胸口处的痒痛愈发强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煎熬中,数学家感到时间的流逝也仿佛变得缓慢起来--斗室中的声响逐渐变了。底火被激发的炸响不再冒起,取而代之的是沉闷、好像钝物敲打般的声音。
    篤,篤篤。
    忽地、数学家想起了他大学的食堂:食堂大师傅在厨房里,用菜刀剁打猪腿、斩开骨头的时候,好像听起来也差不多;但是声音更潮湿些--
    【是不是因为食堂里採买来的猪肉,是放过血的?】
    数学家大脑中迴转过如此的推论,突兀又脱离。
    ---
    时间似乎过了许久,似乎又仅仅只是一瞬;但客厅终究还是沉寂下来。烟雾不再像之前那般浓郁,如同擦拭去水蒸雾气的镜子。
    数学家抬起头,红肿发胀的眼里看见模糊的画面:
    兜兜左右手里,各提著一具歪歪扭扭的人体--他们戴著漆黑的头盔与防毒面具、凯夫拉防弹背心外还有插著弹匣的弹带--像是挥动扇子似地甩动,来驱赶溢满整个室內的催泪瓦斯。
    石膏墙板不知何时多出了个大洞,周围遍布蛛网似的纹路、直直连上天板。有个士兵、或特工跪在正中,脑袋被这孔洞淹没;另一具不再动弹的人体则躺在他的身旁--但只有上半身,下半身垂掛在天板的吊扇上,肠子彩带似地垂落、斜斜地飘甩。
    吱吱呀呀--老旧的吊扇,隨著这突如其来的重量、而不情愿地挪动。血液顺著暴露在外的內臟、滴滴答答地砸中木地板,溜进缝隙:更像是空调漏了水。
    兜兜左手中的人体,像是想缩进壳里却卡住的乌龟、满是鬍鬚的下巴抵在胸口,耳朵碰到肩头;整个脑袋似乎去掉了脖子、而直接深深陷进了躯干里。
    右手里的,四肢扭成奇妙的角度;忽略去躯干和头颅的话、有如个“卍”的万字符號。
    这是个滑稽的场面。
    兜兜仍旧挥舞著左右手中的人体,充当蒲扇;人体反折了九十度的小腿、不时撞在墙壁上。而与这些全副武装的、身形健硕的人体相比,兜兜是如此细小;反倒让旁观者觉得,他手里提著的是某种质量粗糙的充气娃娃。
    ...
    过了半晌--公寓房间內的白烟终於大多顺著被踢开的门板、与碎裂的窗户中消失,被夜风吹去;一同淡化的还有血味和火药的气息。兜兜也不知道自己手里的两把“扇子”,在这轮空气清洁中到底有多大的功劳。
    远处传来“滴嘟滴嘟”的鸣声:像是警车,也似是救护车。
    兜兜看了看仍旧缩在角落的数学家,又用脚尖碰碰那烟雾散尽后的催泪瓦斯弹,让它滚动起来:
    “誒--真的不是震撼弹;怎么是催泪弹呢?这些屌人是不是故意想让我丟脸?”
    兜兜蹲到地上,轻轻把手中提著的两具尸体放下、表情有些尷尬--这神情瞬间又转作愤怒与不满,好像从未存在过似的:
    “哎!別的也就算了。怎么他们还穿鞋踩进別人家呢?”
    ...
    数学家现在才发现到兜兜那双泡在血液与人体组织中的赤脚:他一直没有穿鞋。
    “唔--哇!”
    数学家今晚第二次呕吐了出来--不再是未消化完的食物,而是胃液与胆汁。
    只是这次他很小心,没有吐到自己衣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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