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眼睛站岗、另一只眼睛放哨的报刊亭老板转过头,瞟了瞟兜兜的眼睛;兜兜都不知道该跟他的左眼还是右眼对视:
    “我们这种人虽然卖杂誌、买杂誌,卖报纸、买报纸;但是都是閒书。专业书好书看得肯定不多,你看我也没近视、你眼睛也好得很。”
    “也要多去什么省图书馆逛逛嘞;空调还是免费的哇那里。”
    兜兜疑惑地抬起手,摸摸自己光滑的脸、又揉了揉眼睛--报刊亭老板说得没错,自己的视力一直很好:
    “哎?不是刚才才说人不可貌相嘛?我可是经常去省图书馆看书的,而且也不是去蹭空调。”
    这是实话--不过省图书馆的免费凉茶很好喝。
    报刊亭老板放下瓷杯,猛地一拍手掌:
    “哎呀!哦,你看看我!我就是书读少了,隨便说两句都闹洋相。那你书念得好嘛?”
    兜兜用力左右摇头,髮丝都甩动起来:
    “不好。啊,可能还挺烂的。”
    尤其是数学--数学真的是太难了!兜兜平日里想到都头痛。恐怕刚刚新闻里那个杀人狂,就是被数学活活逼疯了!
    报刊亭老板努起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深沉缓慢地点头:
    “我就说哇,就是这个道理嘞。”
    他忽地转成夹杂著白话的普通话:
    “行啦,靚仔,还要买乜嘢?以后多过来我呢度买,我呢度啲杂誌全齐哇!嗰种全自动报刊机,垃圾到爆,丟卡咩!”
    兜兜虽然听白话只能听个一知半解,但一听到什么[全自动报刊机]、便不由得心里一惊:
    【坏了,他是不是话里有话,在这点我呢!】
    “好的老板我先走了!下次一定,下次一定在你这买杂誌!”
    兜兜连忙抄起一份《芒街晚报》,从口袋里抄起一枚五分钱的硬幣、按在报刊亭摞满杂誌与报纸的柜檯上:
    嘎嘎嘎...
    从那枚硬幣所在直直往下、塑料柜檯上忽地生出一条歪歪扭扭的断纹--
    乒--咚!
    虽然隔著层层叠叠的报纸杂誌作为缓衝,柜檯还是在清脆响声中断裂开来:
    原本平整的桌面,陡然断成两个向上斜的直线;整个桌台像是被摩西分开的红海、变作两半。那些杂誌和报纸全都滑向中央,小山似地堆在一处。
    “哎哟我丟!”
    斜倚著桌台的报刊亭老板也隨之翻倒,凉茶浇了满脸。
    ...
    至於兜兜--他压根没留意自己造成的破坏,早抓著捏成碎片的报纸、慌慌张张地躥出百来米外去了。
    ----
    等兜兜回到家,什么“泪腺感染”、什么“铁尺杀人魔”;通通都被他拋到脑后了。
    真正令他感到惊讶的事发生了--兜兜家旁边似乎要搬来一位新邻居:对他来说,这才真是件少有的奇事。
    首先,他所住的天湖小区原本就没剩下几户人家--不少应有的公共服务,也在几年间、由於各式各样的原因停了。
    甚至连固话线也再没有迁,要打电话只能下楼、走到门卫室旁的公用电话亭--九宫按键的数字早已看不清晰,话筒像文玩似磨得光滑、路灯下照成亮晶晶的。
    倒是小区里的小卖部靠卖ic卡和长途卡赚了不少;就算是居民少去一半乃至三四分之三的现在,还能苟延残喘。
    只有亚欧邮政的递送员依旧风雨无阻:不过兜兜听说,连寄到喜马拉雅山峰顶的信件他们也一样送;想来也真是厉害。
    特別是兜兜住的这层--五座二单元,四层--在二十户的长楼道里只住著三家人,除去兜兜那间之外,都租给了磁带厂里的工人用来午休、不过他们也只偶然回来躺上一会;剩下的则空空荡荡,用木板钉死房门。
    ---
    这天中午,兜兜所在的楼层久违地又迎来了往来不休的人群--除了前几天在楼道口忙碌的警务人员--他们应该是专业的搬家工人,动作迅捷又利落。
    只是似乎没看到这家新搬来的主人:没有人说话、吆喝,只是低著头悄声搬著家具。
    兜兜把收音机搬了出来,放在走廊已经乾枯的盆上;调大音量--他感觉这样可以稍稍驱开瀰漫在楼道间的压抑氛围。
    更別说,还能帮这些搬家工人解解闷:
    “距离[未来命运]號事件已过去三年,市民群眾仍旧自发举行纪念活动;芒街市各大中小学也將举办缅怀纪念音乐会和文艺节。”
    “与此同时,关於[未来命运]號的善后工作仍在进行。据悉,搭载[未来命运]號的三位航天员的遗体位置仍然无法確定,因此对几位光荣牺牲的英雄们,遗体安置仍然是个难题。”
    “相关人士称:亚欧邮政將辅助国家航天局、美国nasa、苏联通用机械製造部;协同进行[未来命运]號的回收工作,力求为这件国际瞩目的遗憾划上句號。”
    兜兜挠了挠头--
    自从前几年的夏天,[未来命运]號登陆火星失败之后;每年到了临近九月,学校都要求写上两篇作文:一篇包含在暑假作业里,一篇开学了就要写;可明明[未来命运]號的爆炸发生在十一月份来著。
    暑假的这篇作文还没写呢,想著就发愁...
    【啊!还有数学作业!杀了我算了...】
    想到这可怕的玩意儿,兜兜急得愁眉苦脸--五指都抓进金属扶手里,留下了个清晰的手印。
    不过除开这篇放眼全球的议论文,还有篇感想要写--不过主题就更本地化些,是关於芒街市最近刚刚兴建的一栋大厦。
    ---
    名字叫做[寿竹151]大楼--顾名思义,一共有一百五十一层。在这之前,完全没有任何一个芒街人想到这座城市还会出现这种直抵云端的楼宇。
    这应该就是芒街市的新地標,据说会是整个交趾自治州乃至东南亚最高的建筑:甚至超过了曼谷的大京都大厦和马来西亚首都的吉隆坡塔--拋开马来西亚正在建造的石油塔的话。
    寿竹151了仅仅三十五个月的时间,便宣告兴建完成:
    更容一夜抽千尺,別却池园数寸泥。
    或许是承了名头的福,更是投入庞大的缘故;寿竹151的修建速度令人瞠目结舌。
    ...
    兜兜打了个哈欠:
    寿竹151大楼確实很像一根竹子,高高地耸入云端;外窗玻璃反射著刺眼的日光,视线稍稍滑过便有些晃眼睛、被光扎得生疼。
    兜兜原本一拉开纱门,便能越过走廊和低矮的楼群、望见远处的群山;现在却被耸立的寿竹151截断了。兜兜倒也不在意:起伏的山峦从未变过,他看得已经有些腻味了。
    芒街市或许不再会是三年前的那座小城了--兜兜住的天湖小区,正好处於芒街市越霖区的边缘;离寿竹151大楼不过几站车的路程。
    这几年来,芒街拆去了许多工厂、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的商厦与公寓。
    城市本身就是一只动物,需要更多的养分来生长:可是谁也没想到,身体孱弱、人口甚至还不到百万的芒街市...似乎也有成为巨兽的潜质。
    但这些东西,从来没有进入过兜兜的脑海。虽然他仍旧保持著买上一份《芒街晚报》的习惯,不过市政板块之类的东西、对於兜兜来说並没有版边那些粗劣的笑话来得吸引人。
    大多数时候只是在写作文需要的时候,把报纸拿来摘抄上几句;兜兜觉得这也算是自己的绝妙智慧了。
    ---
    兜兜趴在栏杆上,等了一下午:路过的搬家工人把电冰箱、电视和沙发绑在背上,晃晃悠悠地走过楼道;淅沥沥的汗水顺著下頜与前倾的脖颈滴落,在水泥地上匯作深沉的痕跡。
    死过人的电梯还被封著,搬工只能爬楼梯:但兜兜在那些黝黑疲倦的脸上,却看不见抱怨的神色。
    前几年,大约是兜兜和父母刚刚搬进天湖小区的时候,常会有推著推车的小贩、或是提著手提包与公文包的推销员,从那间电梯里上来。
    小贩--鑑於他业务的广泛,称为小贩其实有些太武断了;更官方的称呼是经销员--的推车从上往下数的第三层里,一般装著用来出租的录像带、有时还卖些盗版的游戏软盘;经销员一家家地敲开公寓里的房门,第二天再来拿回前一天租出去的录像带。
    兜兜对推车上的新鲜菜品与杂誌报纸兴趣不大,总是盯著推车的第三层。但是他家在公寓楼里偏高的楼层,经销员的推车来到家门前时,当下时髦的录像带多半已被挑光;所以兜兜总会在听到推车上铃声的时刻,便第一时间赶到楼下。
    后来,小区的居民没剩下多少--经销员和他的推车,也就不怎么来了。一个经销员往往承包了整个小区的零碎业务:当人都走光了,这些娱乐也少去了意义--
    至少收入是没有了;也就没有继续在这里经销的必要。
    栏杆的铁管被日光晒得滚烫,甚至在上方浮著团扭曲的空气、把小区对面的工地映得歪歪扭扭。但兜兜仍旧把小臂叠在上头、垫著下巴:他原本就不太在意温度的高低、环境的冷热,常人难以忍受的东西不会给兜兜带来不適。
    原本今天,兜兜打算在家打上一天《龙霸三合会》的--可这新邻居的搬家行动,比兜兜在街对面买到的盗版软盘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这让兜兜想起前几年的时光:眾所周知,一个人类的邻居是非常重要的;它们与敌人和朋友一同,定位了人类在这个文明社会中所处的某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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