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恶毒的离间计
    至正十三年,八月中旬,鲁锦的军事攻势还没开始,舆论攻势就已经率先展开了。
    武昌路,靠近咸宁县的金水湖畔,一处野码头的岸边正停着两艘三桅的大江船,上面载满了货物,周围许多本地的小渔船往来穿梭,岸边的码头上也有挑夫、货郎和赶着马车的商贾,都是来找那两艘大船抢货的。
    船上也没什么其他货物,只有一样“硝霜”,也就是‘盐’的别称,这是两艘贩私盐的盐船!
    与此同时,自从五月末兵败突围,逃入金水湖的陈友谅残部,如今也是度日如年。
    陈友谅从沔阳突围时,本来身边还有上万人,但是等他们一路逃到嘉鱼县时,身边就只剩下七千余人了,剩下的人听说要进金水湖打游击,当水匪,又有两千多旱鸭子再次散去,真正跟他进了金水湖的,只剩下将近五千人。
    可是接下来几个月,面对元军的围剿,陈友谅这支残部的处境更加艰难,没吃没喝,数千人只能藏在湖中的芦苇荡里靠捕鱼摸虾勉强生存。
    鲁锦当初投的巢湖好歹面积够大,巢湖湖里还有个姥山岛,可以让义军上岛休整一下,还能囤积粮食,而现在陈友谅藏身的这个金水湖,面积小不说,更没湖心岛这种地形,跟他逃进来的残部只能整日待在船上,是吃喝拉撒都在船上的那种日子,跟疍户一个模样,凄惨的很。
    有人受不了这种日子,觉得起义没有希望,于是残部里陆续出现许多逃兵,还有人直接做了叛徒,跑去找到元廷官府举报,引来元军继续围剿陈友谅,希望能靠出卖义军换取荣华富贵。
    陈友谅没办法,只能放出消息,扬言要再次转移,重新杀向汉阳府地界,就这样一边靠假消息引走元军,一边在金水湖周边跟元军捉迷藏,到了七月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身边也只剩下不到两千人了。
    为了稳定仅剩的这一千多人的军心,陈友谅只能将之前从元廷官府,和色目商贾那里缴获的金银财宝分给士卒,如此才勉强稳定了军心。
    经历几次波折之后,仍愿留在他身边的,很明显都是义军中的骨干分子,和意志坚定的之辈了,哪怕是为了陈友谅发的钱,那也算意志坚定的要钱不要命,他们宁愿现在跟着陈友谅捕鱼摸虾,也始终等着一个机会,时刻准备着再从湖中杀出去!
    可是金银钱财毕竟不能当饭吃,粮食终究还是要吃的,于是从七月稳定下来之后,陈友谅就让手下拿着钱财分散到金水湖周边的县镇去购买粮食,一次不买太多,换着地方买,这样也不容易被发现,还能顺便打听打听外面的消息。
    虽然是麻烦了些,买到的粮食也不算多,但好歹也是让他们喝上粥了,可是粮食问题虽然勉强解决了,其他问题又接踵而至,他们买不到盐,或者说买到的盐不够他们那么多人吃.
    人不吃盐是会死的,还会浑身浮肿没有力气,如果这时候再遇到元军围剿,恐怕他们就真要被剿杀干净了,这是比粮食还要严重的问题。
    陈友谅没办法,只能派人到外面四处打听,同时心里还在咒骂鲁锦,自从鲁锦攻占了安庆,掐断了长江的商货运输后,江西和湖广就再也吃不到江淮和两浙的官盐了,只剩下鲁锦售卖的高价私盐,关键还很难买。
    经过多番打听,他们总算是从一个贩盐的货郎那里问到了门路,说是有盐船每月逢七便会到金水湖东南的一处野码头批发食盐,只批发不零售,而且只收金银铜钱,当然有盐铁券也行,但这玩意在湖广还比较少见,江西倒是见的多一些。
    好在陈友谅缴获的金银还有很多,于是就派了面相比较斯文些的张必先,带着几个士卒跟那货郎去买,这日正是八月十七,张必先一行人划着渔船来到码头时,见到的就是许多人在抢货的场景。
    张必先一身书生打扮,站在船头上看到那两条大船满载食盐时,却疑惑道,“他们载着那么多盐,是怎么从金口站进来的,难道不会受到元军排查吗?”
    金口站是一处水路驿站,也是金水湖的入江口,想从长江进入金水湖就只有那一条路,元军为了防止陈友谅逃出去,可是在那里设了关卡的,这两艘运盐船能进来就很离谱。
    带他们过来的货郎张小五当即道,“还能怎么进来的,银子买通官府进来的呗,虽然明知道这盐是江南那位楚王卖来的,可他们也不能全都拦下不是,要是让湖广和江西的百姓都没盐吃,那起事的百姓还不得更多啊,所以官府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必先闻言顿时夸赞道,“小五兄弟倒是机灵,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嘿嘿,那当然,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咱要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敢去做这跟反贼贩盐的生意吗?”
    “是这个理。”张必先点了点头,突然反应过来,又追问道,“不对,你刚才说的江南那位楚王是谁?”
    小五立刻解释道,“就是去年打去江浙的那位公输大帅,听人说就是上个月,那位公输大帅在集庆称楚王了。”
    张必先闻言愣了一下,他也听说过徐寿辉曾经派使者招抚过鲁锦的事,但谈了几次都没谈成,现在鲁锦称了楚王,这下就更没戏了。
    顿时心中暗道,此人果然野心极大,他自己称了王,徐寿辉就更没法拉拢他了,而且鲁锦自封的这个王号也很有用意,楚王啊,荆楚之地,那不正包含他们所在的湖广吗,这是摆明了要跟徐寿辉抢地盘来的。
    不过一想到如今徐宋的处境,张必先又自嘲的笑了笑,就他们这样缩在湖里打游击,连吃盐都费劲,地盘也都被元军夺了回去,荆楚之地现在又不是他们的,难道还不许鲁锦从元廷手里抢吗?
    见这货郎还算机灵,张必先又问道,“看来你消息很灵通啊,那你可知道如今湖广江西,哪里还有宋军活动?”
    “宋军?先生说的是之前打下武昌的那支徐宋红巾军吧,听说他们不是死的死,散的散,都被官军打没了吗?”
    “我知道这里的红巾被打没了,我问的是你知不知道安陆那位大宋皇帝的消息。”张必先提醒道。
    “嘿,这我还真知道,听说那位已经死了。”
    “死了?”张必先顿时大惊,“真的假的,你从哪里听来的,什么时候的事,可知道是怎么死的吗?”
    “这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人说的。”
    张小五一指那两艘大船上卖盐的掌柜,然后才说道,“那不,就是那位龚老板告诉我们的,说徐宋皇帝已经死了,连首级都被送去了大都,听说死的可惨了,具体怎么回事咱就不清楚了,先生要是想知道,可以问他去打听。”
    张必先立刻面色严肃的让士卒划船上前,等他们也买完了盐,周围人少了之后,他这才凑上去低声对那贩盐的龚老板问道,“龚老板,你走南闯北,消息灵通,在下想跟你打听个事情,听说安陆的那位徐宋皇帝死了,是不是真的?”
    龚老板却看了他一眼,顿时笑道,“我是做买卖的,只管贩盐,可不敢管反贼和官府的事,你说的那些,我不知道。”
    此言一出,张必先身边的两个壮汉,立刻拿出两把缠了破布的腰刀出来,虽然刀还未出鞘,也没解开外面的破布,但有见识的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什么东西。
    龚老板这边船上的人见状,也各自抄起了家伙,有人直接从船舱里抽出了明晃晃的腰刀,干脆演都不演了,还有人拿起了梭镖和投矛,更离谱的是,还有五六个人拿出了元军那种制式火门枪对准张必先他们,一时间场中剑拔弩张,随时有可能火并起来。
    周围进货的小贩见状,有的吓得直接开溜,还有的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龚老板顿时冷笑了下,“呵呵,想要劫我的货,老子能从金口站过来,也不是全靠吃素的。”
    张必先眯了眯眼,大场面他也见多了,可这次自己身边带的人少,眼前这帮私盐贩子却有二十多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在看到对方手里居然还有火铳的时候,他更觉得这位龚老板的消息来源不一般了,于是干脆从怀里掏出一块小金饼扔过去。
    “二十两黄金,不成敬意,还望龚老板能通融一二。”
    龚老板接过金饼在手中掂了掂,这才笑道,“你早这么客气不就完了,咱们出门在外也是为了求财,和气生财嘛,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仇人,都这么紧张干什么,把家伙放下。
    “这位先生,咱们借一步说话?”
    张必先点了点头,“可以。”
    龚老板又说道,“先说好,我也是道听途说来的,安陆我没去过,所以消息不保证是真的。”
    张必先见此人如此实诚,更感兴趣了,于是再次点头道,“龚老板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便可,我自会辨明真假。”
    “行,那你过来吧。”
    于是两人便来到了码头旁边的一棵树下,张必先立刻问道,“龚老板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我是买通官府才能一路把盐运到这的,徐宋那位皇帝已死的消息,是我贿赂官军的时候,听一位小军官喝酒时说的。”
    张必先皱了皱眉,出自元军军官口中,那就很可能是真的了,他又追问道,“就算安陆府已失,可我听说那位徐宋皇帝不是逃进了大别山吗,官军是怎么找到他的?”
    龚老板立刻又道,“我听说是徐宋那帮反贼的大将军,手里抓了个什么人,好像是谁来着,我记不住名字了,反正听说是个重要人物,还是个小鞑子,那位大将军想要将人质卖给官府,换官府对他招安,让他做湖广行省的平章。
    “然后两边应该是谈成了,那位大将军就去把徐宋皇帝从山里骗了出来,被埋伏的官军给一锅端了,听说还有什么莲台军,也全部战死,一个都没跑掉,还有徐宋的那个什么太师,好像也被生擒押往大都了。
    “那位大将军,哦对,现在应该是官府的平章了,听说他还在找一个徐宋的陈将军,也不知有没有找到,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张必先闻言顿时大骇,藏在袖子里的手都捏成了拳,如果这个龚老板只是说元军进山找到了徐寿辉,那他还不太相信,但是这人却说是徐宋的大将军叛变投了官府,主动把徐寿辉骗出来,出卖给了元军,这倒是非常有可能。
    为什么?
    因为徐宋大将军倪文俊,确实抓了元廷威顺王‘宽彻普化’的儿子,而且一直留在手里没有杀。
    抓了元廷宗室之子,却一直养着不杀,你是准备干什么?无非是准备待价而沽,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呗。
    鲁锦当初打庐州的时候,就抓了个鞑子王爷,当天就给直接拉到街上公开杀了,为的就是表明政治态度,老子要跟元廷干到底,绝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是真心反元的英雄好汉就来投奔我!
    你不表明政治立场,抓个鞑子王爷的儿子在手里养着,谁他妈敢来投奔你,万一你哪天投降了元军,把兄弟们出卖了呢?
    倪文俊就这么干了,所以他一直被徐宋其他派系的将领所诟病,他能干出投降元军的这种事来,那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而且原历史上,倪文俊也真是这么干的,他用威顺王的儿子当条件,跟元廷谈判,想要一个行省平章的位置,受元廷招安,但元廷没同意。
    双方谈崩之后,倪文俊又去火并徐寿辉,想杀了徐寿辉自己当大宋皇帝,结果被徐寿辉击败,倪文俊孤身逃亡,投奔了陈友谅。
    陈友谅又不傻,留着这么个失了势,混的里外不是人,手里还没有一兵一卒的叛徒干什么?当场就把倪文俊杀了,又把他的脑袋送给了徐寿辉表忠心。
    徐寿辉大赞陈友谅忠义,立刻给他加官进爵,从此陈友谅正式成为徐宋势力中的一哥,比明玉珍的实力还强,为他后来软禁徐寿辉,鸠占鹊巢取而代之打下了基础。
    所以龚老板说,倪文俊手里有个什么小鞑子,跟元廷谈判招安,又把徐寿辉从山里骗出来,出卖给了元军,张必先立刻就信了!
    还有徐寿辉的莲台军,这个名字也很少有人知道,平常百姓只管他们叫香军,红巾军,或者宋军,基本没人知道莲台军是什么东西,而那可是徐寿辉莲台省(中书省)的禁军,或者叫‘护教军’,是当初彭莹玉创立的,里面都是铁杆的弥勒教信徒,专门负责保卫徐宋的皇帝和中枢。
    现在这个龚老板却说徐寿辉的莲台军全军覆没了,那这就几乎肯定是真的了,不然他怎么知道徐寿辉禁军的名字?
    一想到‘已经被元廷招安’的倪文俊,现在还在带着元军找陈友谅的下落,张必先就是一阵咬牙切齿,不寒而栗,这个消息太重要了,他们必须得提高警惕,不然可能很快就要被倪文俊带着元军找上门。
    想到此处,张必先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小金饼,塞到龚老板的手中,“多谢龚老板告知。”
    然后二话不说,转身跳上渔船,就让手下划船送他回去,他要赶快把这个消息告诉陈友谅。
    而龚老板则是掂了掂手中的金饼,嘴角勾出一抹邪笑,他虽然不知道刚才跟他打听消息的这人是谁,但见其这么重视徐宋的消息,而且出手如此阔绰,就知道这一定是徐宋的人,而且很可能就是陈友谅残部的人。
    为什么他知道的这么清楚?因为他们散布的谣言,就是鲁锦和包毓设计出来,派人分不同区域精准投放的,专门找陈友谅可能藏身的地方散播这个消息。
    而与此同时,其他地方散播的谣言则又有不同。
    在荆州、安陆,大别山附近区域,徐寿辉可能藏身的地方,情报局传的是倪文俊叛变,被元军招安,已经带着元军抓到了陈友谅,正在准备进山搜捕徐寿辉。
    在中兴路附近,明玉珍可能藏身的地方,情报局传的又是另一套,说倪文俊被招安,带元军先后杀了徐寿辉和陈友谅,正在搜捕明玉珍。
    在江西的袁州路和湖广的湘潭附近,欧普祥可能藏身的地方,情报局则是在传倪文俊被招安,诱杀了徐寿辉,然后又招降了陈友谅,陈友谅正和倪文俊一起,准备到袁州路帮元军搜捕欧普祥
    这一系列不同版本的谣言,分不同区域精准投放,不仅造谣传播徐寿辉已死的消息,让徐宋各部失去主心骨,还能离间徐宋各部,让他们不敢互相支援,更不敢互相见面,生怕被对方找到,只能躲藏着各自为战,这样就加大了他们重新东山再起的难度。
    这招浑水摸鱼外加离间计,实在是足够恶毒,但为了抢天下,鲁锦也就无所不用其极了,正所谓兵者,诡道也,打仗用些离间计不是很正常吗?
    不过估计徐宋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因为马上就要到九月了——
    ps:今天就一章,算八号的,写了好几个版本不满意,改了又改,只写出一章,不好意思有点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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