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阳基原本打算乘胜追击,借守城军的刀除掉霍乾念。这也是他將破庙这个“豁口”故意留给霍帮躲避的原因。
    但守城军听闻公主南璃君已在率兵赶来的路上,不愿与南璃君正面衝突。
    与玉阳基爭执之下,守城军进不得,退不得,只得据守在庙宇矮山脚下,静观其变。
    玉阳基大急,虽有心派玉家护卫上山围杀,可无奈庙宇建在山顶,既能將其围困死,也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难以围攻之地,只得作罢。
    等南璃君匆匆赶到的时候,霍帮的护卫们已经昏迷了一大半,霍乾念也因为伤口化脓有些高热。
    见庙宇正殿里一片狼藉,四处都是血染的衣服、布巾,供桌上的贡品被吃得乾乾净净,连核都没剩,南璃君赶紧命隨行医官诊治,又叫侍从们忙活出几桌热食。
    霍帮眾人吃饱喝足,重新为伤口上药包扎,又休息了半日,才觉得活过来。
    霍乾念小腿上中了两处箭伤,虽感觉不到疼痛,但伤口不妙,需要剔除脓肉,再敷上草药。
    医官有点犹豫,霍乾念便自己拿过剃刀,乾脆利索地划破皮肉,將脓肉剔尽,看得南璃君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霍乾念因为高热,嗓子有点哑,道:
    “公主,我虽是残废,好歹也是男子,你是不是应该迴避一下?”
    南璃君白了他一眼,嘆气道: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乎男女大防这点破事?霍乾念,我应该听你的,不要贸然对玉家动手的……现在看来,玉家这一年多来的节节败退,还有朝廷里与之勾结的大臣们的退让,根本都是假象,都是用来麻痹我们……不,是用来麻痹我的……”
    霍乾念没有作声,只是等医官敷好草药,綑扎好伤口,退出去,他才平静开口:
    “无妨,胜败乃兵家常事。”
    南璃君感激地看了霍乾念一眼,“谢谢你没有说『早就劝过你你却不听』『我早说了你却不信』这样的话……说实话,我以为你会训我来著。”
    霍乾念同往常一样,姿態从容地端茶慢饮,完全不像一个才死里逃生从杀斗中活下来的人。
    南璃君已听说了,霍氏祠堂被糟蹋得千疮百孔,霍帮护卫也死了一大半。
    霍乾念问:“你带多少兵来的?”
    南璃君道:“三百公主府亲兵而已……说率兵赶来,是誆守城军的……曹放老將军虽与玄甲军倾向我,却容不得隨意借兵调兵,一著不慎就会被拿住个『谋反』的罪名,反而坏事。”
    犹豫了一下,南璃君忍著心里发虚,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
    “你之前说,官家记档找不到也没事,物证没了,人证在也行……”
    不必南璃君说完,霍乾念打断:“我猜,统管商户印鑑的人反水了,不答应给我们作证了,是吧。”
    和平时一样,一切都在霍乾念思量中,算不得什么意外之祸。
    南璃君垂头丧气“是……先前说好为我们作证的,不知怎的如今又改口了,非说官家记档一直都是半个『霍』字……你说得对,人是最靠不住的……我不该轻信……”
    霍乾念饮一口茶,开始復盘:
    “也就是说,现在兵器库在我霍家祠堂里,相关证物上的印鑑本来是假,但因为官家记档被调换,『证人』又临时改口,所以假的也成了真的,对吗?”
    南璃君不好意思看霍乾念,垂著头道:“是的。”
    “可以说,霍帮私造兵器並意图谋反之事,如今是铁证如山。加上今日有一大群玉家故意吸引来的围观百姓。马上,从民间市井到宫內朝堂,都將认定霍帮谋反,对吗?”
    “是……”
    “朝中大臣除了中立派,以及倾向我们的公主派,其余亲玉派的朝臣们,公主之前说已打点妥当,保证他们这次做低附小,不力鼎玉家,可还算数?”
    南璃君艰难地咽了口吐沫,“照目前来看,什么做低附小,打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必然还是会力鼎玉家。”
    霍乾念喝口茶,想了想,又喝一口茶,声音並没有什么特別:
    “这局面还真是大大不利啊。”
    沉默了许久许久,南璃君长嘆一声,低声道:
    “这一局,我们败了……”
    很快,霍帮大败的消息,沸沸扬扬,传遍整个楠国。
    这场霍玉两家的血腥狮豹斗,下到市井皆知,上到朝堂派系爭锋相斗,搅得朝野內外不得安寧。
    在公主府亲兵护卫下,霍帮回到烟城府邸;玉阳基也领玉家护卫暂居一处水岛;
    城官与守城军表面对南璃君毕恭毕敬,秉持中立,实则仍归属玉家一方。
    双方陷入胶著,维持著诡异的平静状態。
    霍府內外安静空荡,护卫们休养生息,静待主子的下一场杀斗命令。
    云琛和小六收拾了荀戓在霍帮的遗物,不过是几件旧衣,一个洗得发白的空钱袋子,还有些洗漱碎物,东西很少,连一个小匣子都装不满。
    叶峮、绝和不言轮流去荀戓家里帮忙丧仪。
    一见到那破旧房屋,小小柴院,一屋子老老少少,还有个咿呀学语的孩子,几个大老爷们都心酸不已,忍不住落泪。
    绝在知道荀戓“叛变”的真相后,难受不已,主动包揽了荀戓丧仪的所有费用,还想自掏钱袋给荀戓家人置办一处好宅院,不言却道:
    “这家没有了男人看顾,不敢露富啊……若被贼人盯上,反倒坏事,唉……”
    叶峮也同意,“还是细水长流更平安些。”
    几人不由同时看向灵堂前跪著的妇人,那是荀戓的遗孀刘氏。
    和叶峮几人处理丧事已经非常熟练不同,刘氏和孩子们的脸上除了悲伤,更多的是迷茫。
    从今往后,这一大家子的重担,就都落在一个寡妇身上了。
    从今往后,这五个孩子就再也没有父亲了。
    云琛看著那崭新的棺材,只觉得好不真实。
    昨天还咧著嘴笑,对她说“咋样,哥帅不”的兄弟,今天就无声无息地躺在那小小的棺材里。
    她总觉得荀戓下一刻就会突然跳起来,哈哈大笑著说一句“臭小子!骗你的!我没死!”
    所以她总是忍不住走近棺材,却只见到荀戓已经青灰色的脸。
    那僵硬的身体穿著他这辈子唯一没有缝补过的衣服:
    一件崭新又昂贵的寿衣。
    云琛心头酸楚,正愣神间,一个帮忙的护卫跑过来说道:
    “云哥,外面有个玉家护卫找你——说只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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