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毫无预兆的滂沱而至,庭院中的草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祁西洲见许知意仍旧坐在鞦韆上,双手捧著雨水,满了倒掉,再接,乐此不疲。
    无白替祁西洲撑著伞,默默地看著。
    终於玩够了,许知意衣衫湿透,发梢都往下滴著水,一双眼却亮得惊人。
    祁西洲笑,语气温和。
    “王妃玩够了?”
    “嗯,饿了。”
    祁西洲默了默,无奈地摇摇头。
    雨天泥泞,路滑难行,许知意却是格外喜爱这样的天气,有时能盯著雨幕发呆半个时辰。
    “王妃为何这么喜欢雨天?”
    浮生拿了干帕子进来,想也没想的接了一句。
    “这样火便燃不起来了!”
    就见许知意的身子猛然一僵,原本握在手中的象牙梳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浮生自知失言,扑通跪倒在地。
    “对不起王妃,是奴婢说错话了,您千万別往心里去。”
    泪大颗大颗落下,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此刻许知意的神情实在太让人心疼。
    祁西洲就见刚还好好的人,猛的缩进床尾,双臂紧紧环抱著膝盖,浑身颤抖。
    浮生哭跪著到了床前,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王妃,浮生会一直陪著您的,別怕。”
    可惜,许知意仿佛魔怔了一般,使劲的摇著头,紧紧咬著唇,有血珠渗出。
    没办法,那场冲天大火就是她最大的心魔,平常装得再冷静,在某一瞬间也会突然崩溃。
    祁西洲挥了挥手,示意吴嬤嬤將哭得直打嗝的浮生带出去,这才自己转动轮椅到了床边。
    墨眸静静凝视著哭成泪人的许知意,也不劝慰,只递上一方帕子。
    他不知道她曾经歷了什么,但一定是不堪回首的事,她不愿说,他便不强求。
    他知道,许知意一直在强装坚强,默默承受著所有不好的事,紧绷的情绪到达顶点,总得有个突破口。
    哭,哭得撕心裂肺,足足小半个时辰,祁西洲只温柔的握著她的手,一语不发。
    院外已掌起灯,大雨依旧未歇,哗哗的雨声,和著她抽抽搭搭的哭泣声。
    最终,她肿著核桃一样的双眼,惊疑的看著放在鼻下的手帕。
    “你做什么?”
    声音沙哑,带著几分娇嗔。
    祁西洲轻笑一声,“鼻涕快要流进嘴里了,本王替你擦擦。”
    浮生蹲在廊下,拿著树枝来回划拉。
    任吴嬤嬤磨破了嘴皮子,她也不肯回屋。
    屋里没点灯,许知意轻声道了谢,拿过帕子,不好意思的背对著祁西洲,偷偷擦了擦鼻涕。
    祁西洲神色微微鬆快了些。
    “饿不饿?晚膳便在屋里吃吧,放心,本王绝不会笑话你。”
    许知意低低嗯了一声,就在祁西洲要转身去点灯时,她突然开口。
    “你信不信死而復生?”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祁西洲的心却抽疼起来,仿佛有什么在脑子里炸裂开。
    那些陌生却又熟悉的场景如同烟,啪的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说的,我都信。”
    “我们从前可是见过?我总觉得,我好像丟失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但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
    祁西洲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开口道。
    “那就不想了,人生还很长,我们还会创造许多新的回忆,如果,你能一直留在我身边......”
    许知意现在无法回应他,也无法给他任何的承诺,除了沉默。
    夜色渐深,灶台上的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屋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浮生哑著声在窗边低唤。
    “王妃,您吃些东西好不好?今天都是奴婢的错......”
    “浮生摆饭吧,我与王爷就在屋里吃。”
    祁西洲出神的盯著蜡烛,火苗跳动,他的眼里却无半点神采。
    “若三年后,你的想法依旧不变,本王会放你离开。”
    许知意怔忡,神情黯然,那些曾经模糊的,被刻意遗忘的画面一点点清晰起来。
    “我死过一次了,所以这一次,我想活得自私一些,王爷的一腔真情,还是莫要浪费在我身上了。”
    说完,她进了屏风后,换下了早就捂干了的衣裙。
    祁西洲深深看了她一眼,默默转动著轮椅出去了。
    一颗心已然交付出去,哪里还能收得回来?
    子时。
    梧桐院亮若白昼,吴嬤嬤指挥著丫鬟们。
    “手脚麻利些,再多打些冰水来。”
    “你,对,就是你,再拿几条干帕子过来!”
    “浮生,生薑水熬好了没?”
    浮生一边用袖子抹著眼角,一边迭声道。
    “就好了,马上端进去。”
    许知意躺在床上,整个人如同是被架在了火上,呼吸也变得十分困难。
    有时她也在想,当初要是直接死在那场大火里,是不是就不用整天活在仇恨里?
    太累了。
    真的太累了。
    眼皮似有千斤重,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可她真的不想醒来。
    待再次睁开眼,一恍已是三日,天光大亮,浅蓝的轻纱床幔被风掀起一角。
    有人在床边低声啜泣,偶尔唤一声她的名字。
    “知意。”
    她嘴唇颤抖,“娘亲是你吗?”
    孙夫人握住她的手,不过几天的功夫,她的脸瘦得只有巴掌大,面色苍白,唇无血色。
    “知意你別嚇母亲。”
    许知意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一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
    “母亲。”
    “嗯嗯,知意別怕,母亲一直都在的。”
    何清晨出奇的安静,扶著她斜靠在大迎枕中,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长出一口气。
    “终於不烫了,二姐,你可嚇死我了。”
    她又熟练的从浮生手中接过药碗,舀一小勺,放在唇边吹吹。
    “乖,张嘴。”
    许知意心中涌过一丝暖流,乖乖的张开嘴,咽下那一勺又一勺的苦药汁子。
    却觉得比蜜还甜。
    还是有人在意她,关心她的,她得好好活著,亲手惩治仇人,尽力保护爱她的人。
    床尾的雕木架上,不见祁西洲的长衫,只有一件新制的襦裙,领口和袖口特意镶了圈雪白的兔毛。
    “这是兄长亲自猎来的兔子,毛皮正好够咱们三个用,母亲可都没有呢!”
    孙夫人笑,“可不是,都说养儿防老,我瞧著这话一点也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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