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长安城西南四十里,上林苑。
    经过小半日的车马顛簸,刘长、刘恭叔侄二人,总算是在午时前抵达目的地。
    ——距离上林行宫约莫三五里处,一栋还算规整的农家宅院。
    宅院外,是由夯土砖砌成的一圈齐腰矮墙,叔侄二人下了车、直起身,便將院內的状况尽收眼底。
    约莫十丈长宽的方形宅院,有一大半都是前院。
    占据余下小半位置的两间屋舍,也同样是土砖夯砌而成,以乾草盖了顶。
    屋舍外,一老妇半蹲著身,为几名幼童拍打著身上的粗衣。
    老妇每拍一下,都能在幼童们身上,扬起一小片土尘。
    另有一名年岁稍长些,约莫十来岁的少女,则提著水桶、挽著衣袖,手脚麻利的为前院撒水。
    院门处,一老翁拄著杖,单脚著地,身形斜倚在门框上。
    见车马停下,刘长、刘恭叔侄二人下了车,老翁脸上当即绽放出一抹笑意,作势要迎,却一时没能稳住身形。
    “不劳老者相迎!”
    眼看著老翁要摔倒在地,刘长当即一个箭步窜出,单手自腋下扶住老翁。
    情急之下没收住力道,刘长这一扶,愣是差点把身形乾瘦的老翁,给硬生生从地上提起来。
    待老翁稳住身形,双手拄杖,憨笑著对二人连连点头哈腰,叔侄二人这才明白方才,老翁为何会无法稳住身形。
    老者上身,是一件土黄色的粗麻襦,也就是粗麻製成的窄袖短衣。
    下身,则是顏色稍深一些的袴,套著老者仅有的一条腿,並於小腿处用布条束紧。
    另外一条腿的位置,则是自膝盖以下缺失,也同样有一件袴套著,却在膝盖下扎了起来。
    意识到这一点,刘长面上顿生不忍,当即上手搀扶著老翁,缓缓朝院內走去。
    “不、不敢有劳少君……”
    刘长莫名的热情,惹得老者不由一阵慌乱,生怕將刘长身上的名贵衣袍给弄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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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不等老翁推辞,便已是被刘长扶到了院內,於屋舍外的草垛上坐下了身。
    同一时间,那老妇、少女,以及三五幼童,已是带著討好的笑容迎上前。
    “见过二位少君。”
    “粗鄙人家,实在没什么好待客的物什……”
    说话的功夫,老妇便已是憨笑著低下头,羞臊间乱了分寸。
    那少女和幼童们,也都在见礼后顾自走开。
    ——少女径直走向院角的露天东厨,蹲下身为灶台內添起了柴。
    孩子们则小跑进屋舍,从门內探出一个个小脑袋,满是好奇的偷偷打量起刘长、刘恭叔侄。
    唯独那老翁,虽仍有些拘谨,却也还算不卑不亢的昂起头,憨笑著对二人拱起手。
    “说二位少君,都乃周吕侯子侄?”
    闻言,早就有准备的叔侄二人当即拱起手:“唯。”
    “小子吕长,乃周吕令武侯庶子。”
    “——小子吕恭,乃令武侯孙、酈侯庶子。”
    叔侄二人各自报出马甲,便见老翁含笑点下头。
    “当年,淮阴侯兵围项籍於垓下时,老朽於营中,曾远远瞧见过周吕令武侯一眼。”
    “不想一別十数岁,周吕令武侯已故,老朽於这上林,竟还能见到令武侯的儿、孙?”
    如是说著,老翁又笑著摇摇头,旋即將手中木杖撑於侧键,坐著再一拱手。
    “小老儿,单名一个『苗』字,本无姓、氏。”
    “赖故上官,现淮阳郡守:申屠嘉——申屠公,赐氏曰:申。”
    “二位少君,可直呼小老儿名讳,或唤一声:申老卒。”
    二人自是再一拱手:“见过申老。”
    各自报过家门,这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便见申老卒缓缓转过头,望向院角东厨,正忙著备食的妻、女。
    嘴上,则不忘招呼刘长、刘恭二人。
    “小老儿,家贫。”
    “虽是仗著些许武勛,在这上林安了家,但也终不过一农户,从土里刨食儿吃的命。”
    “二位少君车马劳顿而来,却也只得两碗稀粥,聊以果腹了。”
    话音落下,叔侄二人齐齐回过头,朝院门外,正忙著从车上卸货的兵士使了个顏色。
    待两袋粟米、半袋高粱米,以及几只宰杀清理过的鸡、鸭、鹅之类,被兵士们依次送入院內,刘长才再度对申老卒拱起手。
    “偶然得了机会,能於上林游玩几日。”
    “能寄居老者家中,已然感激不尽,不敢再因吃食而为难老者。”
    刘长说话间,原本冷冷清清的露天东厨,便已有鸡肉的香味飘散而出。
    那老妇、少女皆是一脸喜色,手脚都轻快了不少。
    ——那两袋粟米,估摸著能有一石多!
    別说刘长、刘恭两个半大小子,便是这一大家子吃,也够吃上七八天!
    至於那半袋高粱米,还有鸡、鸭、鹅之类,即便都要送上刘长、刘恭二人的餐桌,也总归能让这一大家子沾沾荤腥。
    嚼一嚼鸡骨、嗦一嗦鸡肋,那也是好的!
    屋舍內,孩子们闻到鸡肉的香味,也是小跑著围住了东厨,朝那散发出香气的『锅』,也就是陶釜直流口水。
    见此场景,申老卒面上,也隨之涌上一抹略显侷促的尬笑。
    但最终,却也只是呵笑著,对刘长、刘恭叔侄默然拱手一礼。
    將车里的东西都卸在院內,那队兵士也没多停留,就近找了块背风的洼地,著手搭起简易的营帐。
    倒是农院外,却仍留了两名兵士,围著农院外墙踱步转圈,再时不时瞥一眼院內的刘长、刘恭二人。
    对此,申老卒一家倒並未表现出慌张,好似是习以为常。
    趁著做饭的功夫,刘长也是与申老卒攀谈起来。
    “敢请问,申老这腿……?”
    却见申老卒闻言,原本还有些自卑的面容上,陡然涌现出一阵別样的光彩。
    只洒然一笑,满是自豪道:“小老儿今年,四十有二。”
    “当年垓下一战,小老儿为申屠公麾下弩卒。”
    “——当时,申屠公还只是个队率司马,麾下兵士不过五百。”
    “那一日,淮阴侯下令追击楚军,截杀项籍。”
    “小老儿脚力向来不俗,还真就给小老儿,侥倖追上了一玄甲精骑!”
    …
    “怎奈小老儿,实在时运不济~”
    “不等小老儿架弩,那骑便调转马头,疾驰而来,將小老儿轰然掀翻在地。”
    “待回过神,欲要起身而不能,小老儿才惊觉:已为那骑斩下一腿。”
    “——左右袍泽都说,那骑,便是项籍!”
    “恨只恨小老儿,没能当机立断,挥弩以击之……”
    “若能將那骑击落马下,便是战歿了,当也能给子孙后嗣,留下个三五千户的彻侯食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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