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初代平阳侯墓深处。
    墓室中央,那具身著红衣女尸静静躺在巨大棺槨之上,正是她的气息震慑著墓室內密密麻麻的尸僵。
    昏暗的墓室內,一块布满蛛网般裂痕的黝黑石碑正散发著微弱的光芒,里面隱约可见琥珀般的黄玉。
    黄玉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与林落尘胸前的逆命碑连接,似乎彼此呼应。
    但这股力量极为隱晦,连夏九幽的护道者赵姨都没有发现。
    此刻,两者之间的联繫骤然断开,石碑上那股维繫梦境的力量消散。
    石碑上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加深!
    咔嚓!
    一声脆响刺破死寂!
    石碑上那柄古朴的地剑猛地一颤,其內部早已不堪重负的黄粱玉核心瞬间炸裂开来!
    无数失去光泽、如同普通碎石般的玉块四散飞溅。
    梦境的力量,如潮水般彻底退去。
    墓室內外,所有陷入梦境的人,身体都如同触电般剧烈一颤!
    所有人都终於挣脱梦境,包括早应该醒来,却被压制、意识始终浑噩的平阳侯等人。
    林落尘率先甦醒,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瀰漫著腐朽气息的昏暗墓室。
    巨大的记忆落差让他眼中一片茫然,仿佛灵魂刚从另一个世界被硬生生拽回躯壳。
    我是谁?
    我在哪?
    发生了什么?
    长达数百年的梦境记忆与现实记忆激烈衝突,让他一时竟分不清何为梦幻,何为真实。
    “黄粱玉……我醒了?只是一场梦?”
    无数纷乱的画面在脑海中翻腾、碰撞,最终定格在夏九幽决绝的回眸。
    “九幽!羽瑶!”
    林落尘垂死病中惊坐起,脚步踉蹌,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外冲。
    “九幽!羽瑶!你们在哪?!”
    与此同时,距离墓葬出口很近的墓道中。
    夏九幽猛地坐直身体,如同溺水之人重获呼吸。
    “落尘!”
    她茫然四顾,陌生中带著几分熟悉的墓室环境让她瞬间绷紧了神经。
    “这是哪里?落尘?你在哪里?!”
    她不顾一切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在阴森的墓室中奔跑、搜寻,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但隨著奔跑,现实的记忆碎片如同拼图般开始回归、重组,让她脚步越来越慢。
    那刻骨铭心的一切……居然只是一场梦?
    不,她不信!
    墓道之中。
    苏羽瑶背靠著冰冷的石壁,一滴晶莹的泪珠顺著她紧闭的眼角悄然滑落。
    她缓缓睁开双眸,眼神带著一丝看透虚幻的瞭然与深深的悵惘。
    “原来……真是一场梦啊……”
    相较於他人瞬间被灌注海量记忆的衝击,苏羽瑶除了最后十年,大半生半梦半醒。
    她对现实的记忆反而最容易接受,第一个清醒了过来。
    “死了就能醒来,我醒了,你呢?你是真是假?”
    苏羽瑶站起身,看著幽深的墓道,一时竟有些踌躇。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与来人在墓道骤然相遇!
    目光交匯的剎那,彼此眼中都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惊喜,隨即又被更深的茫然所取代。
    “苏羽瑶?”
    “夏九幽?”
    ……
    短暂沉默后,作为弱势一方的苏羽瑶率先反应过来,让尸傀將自己护住,警惕地盯著夏九幽。
    在她的认知里,自己“身死”以后就醒了,夏九幽总不能跟自己一样马上死了吧?
    眼前这个夏九幽,很大概率是真正的夏九幽,自己的宿敌!
    夏九幽也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掐诀低喝:“地剑,来!”
    然而,她並未立刻动手,只是隔著尸傀,眼神复杂地死死盯著苏羽瑶。
    梦境中那纠缠不清的恩怨情仇,与现实的身份、记忆激烈碰撞,让她犹豫不决。
    但隨著时间推移,夏九幽开始认清楚事实!
    自己是夏九幽,血煞宗圣女!
    之前的一切,只是黄梁玉造成的黄粱一梦罢了!
    但此刻,苏羽瑶却意识到不对劲,试探道:“你……是九幽?”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废话,但在场两人都明白其中蕴含的深意。
    刚刚回过神来的夏九幽瞬间听懂了,隨之而来的却是排山倒海的羞耻感!
    梦境中那些让她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的画面疯狂涌入脑海中。
    她在梦里嫁人了?
    嫁的还是苏羽瑶的徒弟林落尘?
    更可怕的是,她居然和死对头苏羽瑶“两女共侍一夫”?
    甚至……那些荒唐的“一龙双凤”,还是她自己主动提议的?
    夏九幽感觉脸颊滚烫,仿佛要烧起来,下意识地矢口否认。
    “不!我不是……我不是夏九幽……”
    暗处的护道者赵姨目瞪口呆,这梦中悟道,怎么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苏羽瑶看著夏九幽那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哪里还不明白怎么回事。
    她心中那点警惕顿时被一种荒谬的、同病相怜的滑稽感衝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果然是你!”
    她带著几分揶揄,“你也死了?这么慌慌张张的是打算去找落尘?”
    “你!”
    夏九幽俏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虾子,贝齿紧咬著下唇,头顶仿佛真有蒸汽要冒出来。
    太羞耻了!
    太社死了!
    鄙视苏羽瑶,理解苏羽瑶,成为苏羽瑶,超越苏羽瑶……
    这话不断在她脑海中迴荡,让她感觉生无可恋。
    澜州……不,这方天地都容不下她了,自己还是儘快飞升吧!
    但羞恼之余,夏九幽不由疑惑,为什么苏羽瑶会知道自己的梦境?
    难道……她们的梦是连在一起的?!
    夏九幽顿时感觉绝处逢生,果断反击。
    “苏羽瑶,你少在这里笑话我!你自己在梦里做了什么,心里难道没点数吗?!”
    苏羽瑶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突然意识到,相比起夏九幽,她的身份更糟糕!
    她是林落尘的师尊!
    她急忙否认:“我……我做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你休要污人清白……”
    “呵!”
    夏九幽仿佛抓住了把柄,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没做什么?那晚你们在湖里……那动静,我在十里外都听得清清楚楚!不要脸!”
    苏羽瑶的脑袋嗡的一声,梦中那些旖旎疯狂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现,让她感到脸上火辣辣。
    “不是我!我没有!你別把你自己梦里那些齷齪事按到我头上!”
    夏九幽冷笑连连,步步紧逼:“哦?那你倒是说说,你怎么知道我梦里『齷齪』了些什么?”
    “苏羽瑶,你比我更过分!你明明恢復了现实记忆,居然还……还和他做那种事!”
    “夏九幽!”
    苏羽瑶气得胸口起伏,“你少血口喷人!你才不要脸呢!是谁……是谁主动邀请我……一起的!”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又轻又快,带著巨大的羞耻。
    “我……”
    夏九幽被噎得一窒,梦中自己那大胆又荒唐的提议让她头皮发麻,只能硬著头皮强辩。
    “那……那你不是也答应了吗?!大哥別笑二哥!半斤八两!”
    “那你也是八两!”
    夏九幽倒没否认,挺了挺胸,傲然道:“那是,你还是缺了点斤两!”
    两人虽然没有知根知底,但也是开门见山,彼此显山露水过的。
    苏羽瑶没想到她还人身攻击上了,气呼呼道:“不要脸,堂堂血煞宗圣女以色娱人!”
    夏九幽反唇相讥道:“这关血煞宗什么事,你还是尸阴宗圣女呢!还不是嘴上说不要,背地里偷吃得比谁都欢……”
    “你胡说,我没有!”
    ……
    两个梦中殊途同龟,同竿共哭的战友,此刻你一言我一语,面红耳赤地互相揭短。
    两人拼命想证明对方才是那个更荒唐、更丟脸的人,试图用对方的“罪行”来掩盖自己內心的羞窘。
    全然忘了身处何地,也忘了她们本该是水火不容的死敌。
    暗中的赵姨听著两位天之骄女互相爆出的猛料,脸上写满了的茫然。
    “世风日下……现在的年轻人都玩得这么……野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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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墓室中,地剑被夏九幽召唤,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化作一道流光激射而去!
    “地剑?!”
    林落尘下意识想伸手去抓,却完全忘了自己此刻的修为与地剑的差距。
    他手刚触碰到剑柄,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猛地传来!
    “砰!”
    林落尘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击中,闷哼一声,直接被撞得倒飞出去!
    地剑头也不回地飞走了,对它而言,没震死林落尘都是因为赶时间了。
    谁啊,不认识,它还以为是柱子呢!
    林落尘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而后跌倒撞在了一团温软之上,伴隨著一声女子的闷哼。
    “羽瑶?”
    林落尘心中一喜,连忙爬起来,却对上了一张带著痛楚和茫然的俏脸。
    “蓝……蓝水云?”
    他有些不確定地叫出名字。
    “嘶——!干!哪个不开眼的王八蛋踩道爷?!”
    脚下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黎苟圣坐起来,迷茫地看著四周。
    “挖槽,这是把道爷干哪儿来了?”
    他看看林落尘,又看了看蓝水云,三人大眼瞪小眼,一时竟都回不过神来。
    此时,蓝水云也揉著被撞疼的地方坐了起来,茫然与两人对视。
    她虽然理论上早应醒来,却被梦境力量干扰,处於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態。
    此刻看著眼前两个容貌与梦中截然不同的男子,她眉头紧锁,记忆碎片混乱不堪。
    就在此时,一声欣喜若狂的笑声传来。
    “哈哈哈!我没死!天不亡我!我周建重生了!!”
    周建看著熟悉的墓室环境,欣喜若狂地放声大笑。
    “逆子——!受死!!!”
    一声饱含惊怒与杀意的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平阳侯捂著依旧胀痛的脑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眼就看到了狂喜的周建。
    梦境中的滔天恨意瞬间衝垮了理智,他抡起断成两半的龙头杖不管不顾朝著周建当头砸下!
    周建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机嚇得魂飞魄散,一边狼狈躲闪一边惊叫。
    “老东西,你干什么?”
    “逆子,老子弄死你!”
    平阳侯再次杀去,周建想出手,却发现自己不是他对手,连忙认怂。
    “爹,你为什么杀我啊!”
    他不明白,自己重生了,这老鬼怎么突然发疯要杀自己?
    难不成他也重生了不成?
    这声呼喊让暴怒的平阳侯动作猛地一滯,举著拐杖的手臂僵在半空。
    “爹?哥?”
    一道茫然的声音传来,却是周雁也醒来,茫然看著两人。
    但当她看向周建时,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源自梦境的、刻骨的恨意。
    “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闻言,平阳侯一个激灵,梦境中记忆再次涌上心头,再次向周建杀去。
    周建连忙道:“爹!你糊涂了不成?我是你的建儿啊!亲儿子!”
    平阳侯暴跳如雷道:“逆子,你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
    周建一边不断绕著那棺槨躲著,一边装疯卖傻,打死不肯承认。
    “爹,你是不是糊涂了?”
    “雁儿,你快劝劝爹啊!”
    ……
    但不管他怎么说,平阳侯只是暴怒地挥舞拐杖,却不慎扫落了躺在棺槨上的红紜魔尊尸身!
    红紜魔尊的尸身对尸僵有震慑效果,但在没人操控下,对修士一点用处都没。
    它从棺槨上滚落,沉重的棺盖失去了压制,被下方积蓄的巨力猛地掀飞!
    “嗷吼——!!!”
    一声非人的、充满暴戾与饥渴的咆哮从棺槨內炸响!
    一道黑影快如闪电般从棺中激射而出,带著浓郁的尸臭直扑距离最近的平阳侯!
    这正是初代平阳侯尸化后形成的尸僵!
    它虽灵智尽失,但血脉本能驱使著它要吞噬眼前这个拥有同源精血的“后代”,以恢復力量!
    “该死!这老东西我不是杀了吗?!”
    平阳侯记忆一片混沌,只能手忙脚乱地用断拐招架。
    一人一尸瞬间在墓室中央激战起来,碎石飞溅,劲气四溢!
    这尸僵生前乃是合体境,即便尸化后实力大损,那强悍的肉身力量也远非只有元婴修为的平阳侯能抵挡!
    林落尘正茫然无措之际,识海中猛地响起一声清冷中带著焦急的呵斥。
    “林落尘!你还愣著干什么,等死吗?!”
    “泠音?!”
    林落尘几乎是脱口而出,与此同时,他识海深处一直被梦境力量压制的青莲猛地一摇!
    一股清凉而锐利的气息瞬间涤盪神魂,如同拨云见日!
    混乱的梦境记忆暂时被青莲之力强行压下,眼神瞬间恢復清明。
    “走!”
    林落尘將地上的红紜魔尊收入储物戒中,毫不犹豫向著夏九幽先前打破的墓门衝去。
    黎苟圣和蓝水云虽然脑子没反应过来,但身体已经跟了上去。
    “等等我啊!”
    陆人甲虽然脑子还是一片浆糊,但强烈的求生本能让他瞬间做出了最正確的选择——跟著大腿跑!
    他连滚爬爬地紧追林落尘三人而去。
    平阳侯也想趁机脱身,却被自家那悍不畏死的“先祖”死死缠住。
    任凭他如何怒吼“我是你后代子孙”、“祖宗饶命”都无济於事。
    周建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庆幸,毫不犹豫地捨弃了父亲和妹妹,身化流光,以最快的速度向著墓门方向亡命飞掠!
    周雁看著被尸僵围攻、险象环生的父亲,又看了看逃走的兄长,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最终还是咬牙甩出数张珍藏的符籙——火球、冰锥呼啸著砸向初代尸僵,试图为父亲爭取一线生机。
    “吼——!”
    初代尸僵被她的符籙激怒,发出一声更狂暴的咆哮!
    失去了红紜魔尊的压制,墓室內所有尸僵彻底沸腾,疯狂涌向墓道,追击著逃窜的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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