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高考了,还在这闹腾?都给我回去复习!”
    刘主任把跟过来看热闹的其他人喝退, 将门啪地一摔,顺手从笔筒里拿出两根笔和一叠稿纸,一并递给柯意之。
    “写检查。一人一千五百字,写不完不许回家。”说着用下巴指向其他几张空办公桌, “自己找地方坐。”
    柯意之眉心微皱,但没说什么, 撕了一半稿纸, 连同牌子更好的那支水笔, 一起递给简亭灵。
    简亭灵在靠窗处坐下。刚坐下就习惯性要转笔。
    笔都架到指尖了, 才蓦地醒悟不能在主任眼皮子底下作死,遂乖乖收手。
    稿纸格子密密麻麻, 颜色还是贴心的护眼绿。简亭灵拄着腮发愁。
    一页三百字,她得写整整五页。乖乖,等写完,都到什么时候了, 她想吃饭,想刷题, 不想搞这些形.式。
    而且——
    她烦恼地用笔在头皮上刮了刮。
    诸如“我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保证以后不会再犯”、“请老师监督我”……这类鬼话, 别说五页纸了, 她一个字也不想写。
    他们为什么打架?为什么那么多人围观?他们真想打么?这些才是问题的关键。但老师在意么?不在意。
    光他们两个虚情假意地反省一番有什么用?不触及问题的实质, 问题就不能真正得到解决。
    简亭灵决定了,这检查她不写。反正其他老师都回家了, 她就不信刘主任能盯她盯到明天早上。
    刚下了决定, 刘主任眼风就扫过来。
    她立刻垂下头, 装作冥思苦想、痛改前非的样子。
    “唉,不是我故意难为你们,”主任推了下红框眼镜,“马上就高考了,你俩带头闹事,还闹得这么大,让全年级都上天台围观,太不像话。”
    她喝了口菊花茶,清清嗓子:“尤其是你,柯意之。”
    柯意之坐在办公椅里,脊背笔直。骨节分明的手执笔抒写,字迹俊逸好看。
    若是给这画面一幅特写,估计主任这套廉价稿纸和水笔都能提价十倍,迅速卖空。
    闻言,他眉峰又微蹙了下,抬头看一眼刘主任,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那时比现在更多些少年气,冷峻眉眼带些锋利,凉凉地瞥过去,有种碾压阅历的气场。
    但那锋芒,也仅是一瞬。
    他旋即收回目光:“都是我的责任。”
    顿了顿,看向简亭灵,声音不自觉变得温润了些:“和别人无关。”
    “别老想着给别人担责任。”刘主任睨了简亭灵一眼,这才爱怜地看向柯意之。
    “我当老师这么多年了,你俩什么脾性,什么人品……”
    柯意之忽地停下笔,极凌厉地看过去一眼,语气清寒:“刘老师。”
    没叫主任。是提醒她在做主任之前,更是一位教书育人的长者。
    “咳,”刘主任掩饰着干咳了几声,仍不改话头,“总之,不同的学生会干什么样的事儿,我心里门清。”
    简亭灵冷笑了声,更打定主意,这检查她一个字儿都不写了。
    生命苦短,她要拿来做值得的事。
    她偷偷看向柯意之。
    暮色吞噬夕阳,少年眸间清亮。那漆黑瞳色里,又矛盾般有着清醇的白。
    从很久以前,她就觉得,他是个能将黑与白都融为一体的人。
    寂寥而纯粹。沉默却清澈。
    黑和白都是干干净净的好颜色。
    却都,没有光彩。
    她咬了咬笔头,面对着面前稿纸,忽然灵光一现。
    水笔自由自在地驰骋在淡绿稿纸上,绘出一串不羁的符号。
    她要给他,写一束光。
    -
    简亭灵从回忆里苏醒,跟看老朋友似的,将那张稿纸翻来覆去看了半天。
    其实她的符号体系这几年已经进化许多,这纸上的一些内容,连她本人都得反应一会才能识别出来。
    “可是,我不是把它扔了吗?”
    她写完后,便将旋律记入了脑海,这张初稿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简亭灵细致地抚摸着纸上已看不清楚的皱痕。
    想必是后来又被细心地压平,且持续了很多年,这些皱痕才得以淡化。
    满室书尘里,柯意之唇际含笑,温声道:“你那也叫扔了啊?”
    分明是揉成团后,往桌上一放,就示威般地离开了。
    就差没亲笔留几个字:
    [这检查,我不写。这涂鸦,您笑纳。]
    简亭灵想起来还是有点余火:“她一直就看不起我,我才不要对她毕恭毕敬的。”
    她气了一小会儿,忽然回过味来。
    “不对啊,这张稿纸既然在你这,她当时岂不是以为,我什么都没干,直接溜了?”
    她绝望地抱住头。
    “那个灭绝师太最喜欢对犯错的学生不依不饶了——她后来居然没找我麻烦?”
    柯意之笑意更深,敲一下她脑门:“知道人不好惹,还挑衅?”
    简亭灵:“可我当时真的很不服气。”
    柯意之看她一会儿,捏捏她气鼓鼓的脸:“我知道。”
    顿了顿,又道:“但当时马上就考试了,我怕她被你激怒,做出更干扰你心情的事情,所以——”
    “我模仿你的笔迹,又写了一份交差。”
    简亭灵忽然觉得,人的缘分真的很奇妙。
    冥冥之中,自有阴差阳错的宿命感。
    就像八年前的那个夏日。
    他们彼此都还不熟悉,她却为他站上天台,而他为她担下责任。
    也是在对方不知道的时候。
    在同一本稿纸里,他细心地模仿她的字迹。
    而她,则写下了,想送给他的歌。
    -
    很快到了傍晚。简亭灵实在不好意思在柯家老宅住下,悄悄和柯意之说想要回去。
    和柯沐平告过别,两人便带好东西,来到玄关处。
    简亭灵单脚站不稳,换鞋时却偏不扶专用的把手,而是扶着柯意之。
    柯意之也就笑着,将她扶得稳稳的。
    她曾经多倔强刚硬,可现在学起撒娇来也是飞快。
    比起学着独立,人的天性可能就是,更倾向于在爱意里温柔舒展。
    就在这亲昵的当口儿。
    忽然,玄关处响起门铃声。
    这声音突如其来,简亭灵吓了一跳,抬头去看柯意之。
    他脸色不自觉地沉下来,眸间泛起一层阴霾。
    她小声叫他:“意之?”
    柯意之锁紧眉:“走吧。”
    这——
    简亭灵觉得十分尴尬。
    这怎么走?来的肯定是他家里人。毕竟柯意之没有叔伯,这个时间也不会是客人上门,那来人就只能是他父母了。
    难道,他打算当着父母的面,牵着她这个没见过面的女朋友,直接从老宅一走了之?
    她正纠结,管家已听到门铃声赶过来了。
    老管家是个人精,一眼看透这其间的弯弯绕绕,十分体谅地看了一眼简亭灵。
    然后一步跨过他们,把门打开了。
    他毕竟还是效忠于柯家老爷子。
    门外站着温馨和睦的一家三口。中年男人穿着考究,长相却平庸;女人气质秾丽,一身华贵。
    他俩中间那人年近三十,继承了父亲的平庸容貌,一身名牌也盖不住身上朴素的敦实感,想必就是柯谨行了。
    三人正有说有笑,直到门一打开,三脸僵硬。
    “介绍一下,这是哪位啊?”
    五人在会客厅坐了良久,柯母才开了口。
    她目光绕简亭灵转了一圈,矜持地抿了口茶:“意之带女朋友上门,怎么只给爷爷看,不给爸妈说一声?”
    “你们不是忙着给哥装修婚房?”柯意之语气没什么起伏,“我的事情,就不劳你们操心了。”
    桌子挺长,柯家三口亲昵地一齐坐在对面,简亭灵和柯意之坐在遥远的另一头。他这个当儿子的,甚至比她这个外人坐得还远。
    “说什么呢,当着外人,也不怕人笑话。”柯母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圆场,又将目光转向简亭灵,“姑娘是哪家的千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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