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尝早上是被阵阵水声吵醒的。
    龙王篓里的那条金色鲤鱼,正在篓中不断用它修长飘逸的尾巴拍打著水。
    这鲤鱼是在篓里太无聊所以戏水玩吗?
    有些疑惑的苏尝翻身下床,来到篓边查看。
    水中的鲤鱼依旧是那副浑身金灿灿的喜人模样。
    但此时它只有尾巴在甩,而身体却不怎么摇动,眼神也有几分呆滯,看起来颇有些疲態与无力。
    看著这条有气无力的金鲤,苏尝心中泛起一个嘀咕。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伸出手试著轻轻接触了一下这条鱼的脑袋。
    鲤鱼並未警惕的避开他的手指,反而是主动凑了上来。
    在一人一鱼接触的剎那,他们的心弦便达成了统一。
    苏尝耳边响起一个清丽的少女声音,
    “主人,我饿。”
    行了,果然是饿的。
    看著这条饿的都想要嗦自己手指的金鲤,苏尝默默抽回手,用心声轻轻在它脑海中传达了一个意思,
    “先给你一枚带有灵气的神仙钱吃著,晚上回来再给你带一些有龙气附著的蛇胆石吃。”
    闻言的金鲤果然不再用尾巴扑水。
    只是从水中探出脑袋,用那双极为突出的大眼睛,眼巴巴的看著苏尝。
    瞧著瞪大眼等著餵食,就差没伸舌头舔自己的金鲤,苏尝有些无奈。
    这鲤鱼怎么狗里狗气的。
    “你等著,我去拿神仙钱。”
    苏尝转身回到床边,又从床底拽出那个材质格外坚硬沉重的装钱木匣。
    这一次,他没有再数里面的铜钱和碎银。
    只是捏著木匣两边翘起的角,用力一揭,便把木匣的第一层给拆了下来。
    第一层和真正的匣底之间,有道狭窄的空隙,高度只能平放进去一枚铜钱。
    苏尝看著在这道空隙间平铺著的一枚枚山上神仙钱,心中露出几分怀念。
    这些都是齐先生给他的零钱,有些是过节是给的,有些是过生日给的,有些是学习进步奖励的。
    总共十颗雪钱,五枚小暑钱,两枚穀雨钱。
    数起来不多,但其实已经很贵重了。
    至少没有宗门依靠的下五境,乃至一些中五境修士,都很难掏出这份閒钱来。
    而对於苏尝来说,这些神仙钱也不止是贵重那么简单。
    它们每一枚,都代表著他与齐先生之间的一份小小的回忆。
    苏尝从中挑出一枚品相最一般的雪钱。
    又留恋的扫视了一番剩余的钱之后,才把拆开的木匣重新合拢在一起。
    回到鱼篓边,苏尝右手托著那枚雪钱轻轻伸入水中。
    早已等待许久的金色小鲤鱼,不等钱完全没入水中,就迫不及待把这枚神仙钱吸进嘴里。
    金鲤一边嗦著雪钱上的灵气,一边用头轻轻蹭著苏尝的手背,
    “谢谢,主人。”
    虽然与苏尝心弦相通后,金鲤掌握了一点基本对话的能力。
    但是它毕竟对於说人话这事还不够熟悉。
    它还是更习惯用乖巧的磨蹭,来表达自己对主人餵食的感激。
    “別把这枚雪钱的灵气全吃完,最少让它能保持基本的形体不变。”
    苏尝叮嘱这条有些諂媚的小金鲤,
    “晚上我给你餵蛇胆石的时候,记得把它还给我。”
    听到这些话的金鲤,蹭苏尝手背的动作都微微一僵。
    它在心中偷偷腹誹。
    自己这位主人不会是个大穷鬼吧,怎么餵条鱼都扣扣搜搜的?
    听见金鲤心声的苏尝,弯了弯水中的手指。
    给这条偷偷吐槽自己的小鲤鱼,弹了一个小小的脑瓜崩。
    於是他脑海里,再次响起了那个少女声,
    “哎哟…”
    听这声音,有些气恼和委屈。
    苏尝依旧没收回在水中的手。
    他要看看这条鲤鱼会不会因为这就主动攻击自己。
    万物刚有所灵智,都要启蒙以规矩。
    何况是本来就最容易起戾气的蛟龙种,在早期就要更加上心约束。
    然而被吝嗇主人轻轻弹了一下脑袋的小鲤鱼没有任何异动。
    它不敢问,也不敢犟嘴,只是闷闷不乐的吐著泡泡沉入鱼篓深处,全心全意准备开饭。
    吃饭!开心!
    看著可怜,但又能吃的金鲤。
    苏尝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忧有些多余。
    不过他在起身时,还是补充了一句,
    “晚上回来,我要是看不见你口中剩下的雪钱。我就把你燉了。”
    刚开心了几秒钟的小鲤鱼,顿时感觉鱼生艰难极了。
    它开始思考自己招財好运的天赋能力是不是失灵了,所以才挑错了人家。
    可来之前,冥冥之中大道確实指引著它,说就这家屋子里的灵气最充盈啊。
    金色小鲤鱼一边嗦著灵气,一边怀疑起了鱼生。
    顾家屋內,被锁在房间里的顾粲趴在窗口,苦著脸乞求道,
    “娘亲,放我出去好不好,我保证听你的话!”
    妇人看了眼老仙长刘志茂,后者点点头。
    她这才去开了门,牵著孩子的手一起走到院子里,板著脸轻声道,
    “小粲,我们马上就要跟你师父一起离开镇子里。你不许乱跑,知不知道?!
    娘亲从来不捨得打你,但你要是敢不听话,娘亲真的会再打你一次。”
    孩子耷拉著脑袋点点头,
    “我就去跟陈平安告个別。”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丰润的妇人咬了咬嘴唇,
    “行,快去快回。”
    得到应允的顾粲一溜烟儿出了门,生怕陈平安出去干活了自己瞧不见他最后一面。
    疯跑的他在一个转角忽然迎面撞上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眼看他就要撞上旁边的同伴,连忙伸手一拦。
    差点被撞的人没事,顾粲却像是撞上了一面墙一样往后一摔。
    等顾粲晕晕乎乎的爬起来,又被伸手拦住自己的人弹了个脑瓜崩。
    摔了一跤本就生气的顾粲,猛然间觉得脑壳又一阵生疼。
    於是他一边抬头,一边破口大骂道,
    “你大爷的!走路不……
    看到那张熟悉面孔后,孩子连忙改口,
    “不应该那么急,苏尝,我是蠢蛋,我道歉。”
    行云流水,转折如意。
    苏尝淡淡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顾粲现在是真的怵他,毕竟自家那位便宜师父好像都打不过这个青衫少年。
    看著苏尝不说话,亏心的孩子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想要往后缩,结果身后又轻轻撞上了一个人。
    不敢再隨意骂人的他先是回头一看,然后大喜过望,
    “陈平安!”
    看著草鞋少年脸色还有些苍白,顾粲赶紧补了一句,
    “身体还好吗?”
    如果不是苏尝拦著,自己就要被这兔崽子撞个人仰马翻的陈平安没好气道:“好不好,你还不知道?”
    “嘿嘿…”
    顾粲傻笑两声,想要矇混过关。
    不过他意识到自己还有正事,赶紧扯住陈平安的袖口,
    “那老头子现在就要带我和我娘去书简湖青峡岛,我马上就得走了。”
    接著这孩子又满腔豪气的拍胸脯道,
    “陈平安,以后你要是混得娶不起媳妇,就去书简湖找我去。
    不是我吹牛,你家隔壁稚圭这种姿色的臭婆娘,你要想要,我一送就送你十七八个!”
    还不等陈平安说些什么告別的话,孩子就转身往家跑,一边跑,一边向他挥手,
    陈平安站在原地,也挥著手。
    他有些伤感。
    毕竟顾粲这个傢伙,就像是他的弟弟,所以什么事情,陈平安都愿意让著顾粲。
    草鞋少年望著那个孩子渐渐远去的身影,怔怔出神。
    他的人生总是这样,越是在意的人和事,越是挽留不住。
    泥瓶巷里的少年咧嘴一笑。
    有些人,只是被自己多看了一眼,就再无瞧第二眼的缘分。
    “老天爷有时候挺小气的,是不是苏尝?”
    陈平安轻声问著身边不言不语的青衫少年。
    听到这话的苏尝想起了齐先生,和今天餵给小金鲤的那枚雪钱。
    没记错的话,这枚神仙钱是他练出第一个让齐先生满意的字后,自己要来作为奖励的。
    看著等自己回答的陈平安,苏尝轻声说,
    “有个叫林徽因的才女和你有过类似的感慨。
    她的话概括起来就是,爱而求不得,如攥手中沙。”
    陈平安咀嚼著这两句话,越想越觉得对极了。
    小镇河边也是有沙子的,他也曾用手捧过沙,攥的越紧,沙子就流失的越快,就像自己珍惜的事物一样。
    “这句话我记下了。苏尝,有机会,能请你写给我看看吗?我怕忘记,想记在本子上。”
    陈平安显然是觉得这两句话极符合他如今的心境,想要当做学问来记下。
    苏尝却摇了摇头,
    “你这个年纪不用记这种伤感的话。”
    “唉?为什么?”
    “干沙子捏不住,湿沙子你还捏不住?”
    苏尝瞥了一眼发愣的陈平安,拍了拍他的肩膀,
    “所以陈平安啊,你以后遇见喜欢的女孩,就把她弄到哭,这样就能留住了。”
    总感觉哪里不对的陈平安挠了挠头。
    他还想详细的跟苏尝討论一下这个问题。
    但是苏尝已经大踏步走远了。
    苏尝一边走一边看著自己的手。
    林徽因说爱如攥手中沙。
    苏軾说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李白也说,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
    诗人们觉得,眾生皆是匆匆过客,你来我往,只是在天地这一个大大的旅店住了又走罢了。
    但这又如何?
    沙过留痕,人过留心。
    我的人生还不知长短几何,且让我在这旅途里慢慢看著。
    收起手的苏尝看到一旁顾粲家院门打开后走出了三人。
    其中母子二人各自背著大小行囊,小的那个不停的回头去找陈平安。
    还是一副老神仙打扮的刘志茂,则直直看著苏尝。
    好像打开了什么心结的截江真君,走到青衫少年身边和其並肩而立,
    “以后有空,小友可来我的书简湖看看。”
    “你的书简湖?”
    苏尝反问了一句。
    “承蒙小友启发,我辈野修不能只用霸道行事,想要安稳一方称雄做主,必用王道。”
    刘志茂捻了捻自己的鬍鬚,
    “王霸皆施,书简湖必是我囊中之物。”
    苏尝此刻很想问这老傢伙是不是脑子被打撅了,他根本没那个意思。
    不过看在对方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的份上,他还是隨口祝愿了一句,
    “…但愿刘真人能成功吧。”
    “承蒙圣人弟子吉言。”
    刘志茂冲这个不打不相识的年轻人拱拱手,带著顾粲母子和苏尝在杏巷口分別。
    苏尝去学塾。
    而他们,去江湖。
    有人离开小镇,也有人刚来。
    观湖书院的君子崔明皇,神誥宗的贺小凉,佛教大小禪寺的护经师,以及真武山兵家代表正式踏足驪珠洞天。
    於此同时,修建有十二根石柱的螃蟹牌坊下。
    有一位头戴帷帽、腰配长剑和狭刀的黑衣少女。
    她双臂环胸,扬起脑袋,站在“气冲斗牛”匾额下,定睛观瞧。
    她似乎格外欣赏这四个剑意凛然的大字。
    剑气长城。
    寧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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