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宝瓶开心的欣赏著风景时,苏尝利用这短暂的空中滯留时间,將小镇快速扫视了一遍。
    他首先在福禄街那边看见了一位雍容中年妇人牵著一个一袭红袍的男孩。
    那是清风城许氏母子。
    他们不远处,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身边站著一位满头霜雪的魁梧老人。
    这是正阳山陶紫和搬山老猿。
    西边小巷里,一个无须的高大老人在给一个锦衣少年刮著鞋子上的泥土。
    正是御马监掌印太监吴鉞吴貂寺和大隋王朝皇子高煊。
    加上已经率先离开的蔡金简和追杀蔡金简而去的符南华。
    今日早晨进入小镇的八个人,此时尽以被苏尝瞧了个遍。
    当然,苏尝也自然被他们所看见。
    只是有人装作若无其事,有人一笑了之,有人则暗生不喜。
    陶紫望著那个在空中一闪而逝的青衫少年。
    在羡慕他背上开心拍手的女孩之余,她又有些闷闷不乐,
    “猿爷爷,这位大哥哥是不是很厉害啊,敢在圣人坐镇的天地下那么大摇大摆的出现,我们是不是要躲著他点。”
    那位真身为上古凶兽遗种搬山猿的魁梧老人不屑一笑,
    “一个仗著圣人狐假虎威的小不点,我一只手便能將其打烂!”
    苏尝带著小宝瓶跃过泥瓶巷,走过杏巷,经过铁锁井,穿过牌坊楼,最后来到了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
    没人知道这棵树到底活了多少年,关於它还有件奇闻軼事常被老人们念。
    说这树极有灵性,无论什么时候掉落枯枝,都从不会砸到人,就仿佛长了眼一般。
    苏尝自然知道这棵树为何如此灵验。
    因为小镇居民的祖先和先贤都聚集在这棵树的叶片上面。
    人站在树下,如果有槐叶飘落在肩,便意味著被先贤看好,可是一桩不小的机缘。
    但是苏尝没有求机缘的心思,因为他知道,作为一个外来的蜉蝣。
    这树上可没有他苏家的老祖先,自然也不会有人对他另眼相看。
    浅浅的瞥了一眼这实为小镇祠堂的槐树后,苏尝准备继续背著李宝瓶往她家走。
    虽然齐先生今天放学早了一点。
    但他前后处理了蔡金简、陈平安、顾粲几个人的事件,此时的天色已经显晚。
    小宝瓶今天又是跟他一起罚站、抄书、跑来跑去、左顾右看,恐怕也该有些疲倦。
    然而红袄小姑娘却忽然拉住了苏尝的衣袖。
    “该回家了小宝瓶。”苏尝轻轻说。
    然而从他背上溜下来的小姑娘,小脸上表情认真,执意拉著青衫少年站定在槐树下。
    “苏师兄我的瓜子磕完了。”
    她轻声说。
    瓜子磕完了,我就不当只会应喝的小捧哏了。
    小宝瓶要发表自己的意见了。
    她仰头看著那枝繁叶茂的老槐树。
    刚刚苏师兄看它的时候眼神中明显闪过了一丝遗憾。
    李宝瓶觉得那不是没办法获取机缘的遗憾,而是一位游子在世间漂泊无依的掛念。
    自己的这位师兄是被齐先生捡来的,来自从小镇最高的那座山,从小就没有享受过爹娘一天的爱怜。
    虽然苏师兄嘴上从来都不说,但是李宝瓶却想竭儘可能的为苏师兄弥补上那么一点点的遗憾。
    所以她在槐树下虔诚的抬起了脸。
    夕阳的余暉,轻柔地穿透树叶的缝隙间,在她的面庞上洒下斑驳的红金色光影。
    好像给这个酷爱红衣的小姑娘裹上了一层金红色的面纱一般。
    面纱下的女孩脸庞,表情虔诚而认真,
    “诸位祖先,请给我苏师兄一片槐叶。”
    请给他一片槐叶。
    给这个陪我一起玩闹,一起嬉笑,一起罚站,一起抄书,一起走遍小镇,留下许多美好记忆的师兄一片槐叶。
    属於我李宝瓶的那份,我可以一个都不要。
    求求各位祖先,请给我师兄一份。
    一份就好。
    天地安寧,寂静无声。
    老槐树也没有丝毫动静。
    不甘心的李宝瓶刚想再开口说一遍。
    槐树突然无风而动,枝椏细语,沙沙作响。
    下一刻。
    如同银河抖落星屑一般。
    一片片槐叶悠然飘落,宛如冬日初雪,又似春雨绵绵。
    沐浴在这叶片飞雨下的苏尝怔怔的望著李宝瓶。
    在被槐叶雨淹没的这一刻,苏尝才真正觉得。
    自己这株一直漂泊的浮萍。
    终於在此方天地。
    实实在在的扎下了根。
    他也才忽然发现,或许这个红衣小姑娘,早就在她那份白纸上,写下了一串又一串的字。
    她都会写什么呢?
    可能是许多个“苏尝是大坏蛋”吧。
    这个念头在心中刚一浮现,苏尝就笑出了声。
    大笑著的青衫少年一手抚摸著小姑娘的脑袋,一手甩袖如云,把那片片飘落的槐叶全部捲入袖中。
    从其中挑出最小的那一片后,苏尝就把其他的槐叶全部塞进了李宝瓶的口袋里。
    被塞了一大兜树叶的李宝瓶伸手点了点少年,
    “师兄,你再拿点嘛,我这还剩很多呢!”
    “谢谢小宝瓶,不用了,我已经拿到了很多很多了。”
    苏尝凝视著手掌中那片微小而清澈的槐叶,特別是看见一抹金色的“李”字在叶片上闪烁之时。
    他的心房瞬间被这来之不易且弥足珍贵的温暖所填满。
    於是他轻声问,
    “小宝瓶,以后晚上也带你一起玩怎么样?”
    “咦,晚上也可以出去玩吗?去哪里?”
    “你伸手。我写给你。”
    虽然不知道师兄在卖什么关子,但李宝瓶还是乖乖伸出了自己的小手。
    掌心向上,白白嫩嫩。
    苏尝在她的手心里轻轻写下一个字。
    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感觉手上痒痒的李宝瓶,没有费力就辨认出了那是个什么字——
    “心”
    “苏师兄是要邀请我去你心里玩吗?”
    看著手心被轻轻划过的痕跡,红袄小姑娘笑得很灿烂。
    “是啊,我还是平生第一次邀请別人去那里面。”
    苏尝说的认真。
    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苏尝又在说怪话。
    但李宝瓶却笑得更欢,脆生生的自夸道,
    “那我可真厉害!”
    高兴完的她忽然打了个哈欠,兜兜转转了这么一天,她確实有些累了。
    看著小姑娘脸色显露出几分疲倦。
    苏尝就没有在她手上继续把后面三个字写完。
    只有心有灵犀。
    才能心心相依。
    进入彼此的心湖之间。
    但是这四字太重。
    苏尝捨不得让小宝瓶早早负上如此重担。
    所以先只写上一个心字好了,就算是一个小小的开端。
    苏尝轻轻一低身,重新背起正在打哈欠的小姑娘后,主动换了个话题,
    “小宝瓶明天和我去青牛背山上的小湖里捡石头怎么样?
    我养了一条小鲤鱼,想要给它的池子里放点好看的石头,顺便也可以给你养的小螃蟹也捡一点。”
    “好啊。”
    两人一路走,一路继续隨意的聊著天。
    “苏师兄,我重不重?”
    睡眼惺忪的女孩在他背上轻声呢喃。
    “不重。”
    “唉,我怎么还没变重!”想起这个的小宝瓶,困意都去了几分。
    別的女孩都因为自己不够轻盈而烦恼,只有小宝瓶在因为自己不够重而嘆气。
    “小宝瓶为什么想变重?”
    “因为我大哥说,什么时候我让苏师兄你感觉到重到需要小心翼翼的背著,什么时候我就长大了。”
    或许你大哥说的重量可不只是身体的重量。
    苏尝在心中默默说。
    而背上的小宝瓶还在为这件事念叨,
    “我真的很想一下子就长大啦,长大了就可以去看更远的风景,遇见更多有趣的事。
    当然,要跟著苏师兄一起。我一个人走太远,害怕迷路的。”
    “因为李宝瓶是小迷糊蛋,所以才会害怕迷路。”
    被小姑娘不痛不痒的捶了一下后,苏尝才接著说,
    “长大自然是极好的,但小时候也是极好的。”
    “怎么说?”小宝瓶眼神好奇。
    “没长大是一张乾净的白纸。长大了是一本载满文字的书。”
    苏尝轻轻说,
    “白纸很好,看著乾净澄澈,拥有万千可能。
    书也很好,写著人生百態,读著万千滋味。”
    “可白纸不写字,终究有些浪费啊。”
    “那小宝瓶你就大胆的写,开心的落笔,只要別在上面糊里糊涂的涂上了墨坨子就行。”
    “才不会那么马虎呢!”
    李宝瓶哼了哼鼻子,然后趴在苏尝耳边,那双清亮的眼眸已经眯起了一大半,
    “等我攒了好多好多篇文章,苏师兄会来看我写的书吗?”
    “我不是一直在读著吗?”
    苏尝停下脚步,佯装在身前翻了翻书,
    “我看看啊,今日和苏师兄罚站一次,师兄不跟我一起抄书一次,看苏师兄打架两次。
    苏师兄打的极好极帅,我不禁被他的风采所迷倒。”
    “才没有后面那句嘞!”
    小姑娘轻轻一拍他的肩膀,然后又嘻嘻笑道,
    “但还有一句。”
    “那是哪句,我猜猜。”
    苏尝停顿了一下,然后和小姑娘同时出声,
    “苏尝是大坏蛋!”
    “小宝瓶是迷糊蛋!”
    然后他们又同时笑了起来。
    “好,现在大坏蛋要背著迷糊蛋跑的快快的,一路跑回家!”
    “哇,冲冲冲!”
    已经闭上眼睛的李宝瓶依旧没忘记给师兄捧哏。
    青石板的街道上,青衫少年背著红袄小姑娘肆意奔跑著。
    风从大踏步奔跑的苏尝耳边吹抚而过,他背上的小宝瓶睡脸安然。
    不过在陷入睡眠之前,小姑娘已经悄悄把今天的日记写在了心田。
    今日无事,与师兄同玩
    ——李宝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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