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阜跪在军帐外,双手反缚著,赤裸著的背上是淌著血的杖痕。
    这是匈奴的临时驻点,匈奴人驱著马儿休息,伐出一片区域供给休息。
    詹阜点出的五百骑最后在箭雨与长矛下只损失了十七八人,詹阜在门前也斩了城主马挺,这本该是英雄归家的功绩。
    可此刻他却背著手,跪在军帐外,低著头,满脸都是羞愧。
    营帐帘子被掀开,刘曜按著剑走出来,看著地上跪著的詹阜,嘆了口气,挥挥手召来左右。
    “军杖二百,打完了?”
    詹阜低著头,沉声道:“打了四百。”
    刘曜走到他背后,看著他鲜血淋漓的后背,大概打折了好几根肋骨。
    没有狂血煞之主想要的血战,詹阜只能等待伤口慢慢恢復,其间折磨痛苦自不必多说。
    旁边的眾人都感觉到刘曜阴沉的脸色,如狂风暴雨的前奏:“第一次出征,你就不遵军令,你可知你姐姐为你这次名额,付出了多少?”
    詹阜低著头不敢说话。
    这是他第一次隨军出征,军令如山,他一个人追那小贼脱了军伍两日,没给他治一个临阵脱逃的罪名,都算是刘曜仁慈了。
    刘曜还提起了他的姐姐,想到这里詹阜更不敢说话。
    本来以他的身份地位是没有资格在先锋军这儿做小將的,但是姐姐奔走许久,家里牛羊財物不知道散去多少,才求到刘曜头上,为他求来了这一次机会。
    刘曜见他勇武,动了些爱才的心思,就把这底层出身没有军功的新人插进队伍里,还引得自己手下人有些不满。
    “我愿接受任何处罚。”詹阜人低著头,这个能执槊横击蛟君的无畏汉子声音都有些颤抖,他此刻有些害怕了。
    刘曜看著他,半晌嘆了口气,气氛如阴云散开:“不,你的处罚已经结束了,二百军杖,仅此而已。”
    他大力拍了拍詹阜的肩膀,道:“军中赏罚分明,你当挨罚挨罚,当赏还是要赏。”
    “你杀了武乡城城主,该得赏赐,这不因你的错漏而失。”
    “这是狂血煞之主都认可的功绩,我们不会埋没任何一个血勇的战士。”
    他把詹阜扶起,將手中钢刀放到他手里,指著前方已经被攻下来,换上建武將军旗帜的武乡城。
    “去吧,城內三日不封刀,所劫到的財物,由你们自己定夺。”
    ……
    詹阜面无表情地骑著马过街。
    街上早乱成了一团,可詹阜还在想著自己拖槊一击能否更迅猛。
    前头巷子里忽得逃出来一个浑身染著血的汉子,惊到了马儿,詹阜只是瞥了他一眼,连刀都懒得举,后头追他那匈奴兵就已经用刀背砸在他肩上,將他砸倒在地。
    “我没钱了,我没钱了!”
    这男人哭诉著,蜷成一团,可那匈奴兵的刀仍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
    马儿再动,把这男人的哭声留在后头,最后归於一片沉寂。
    街上的哭声已经听不太清了,倒不是哭声渐渐少了,而是太多了。
    和许多人想的不同,屠城並非进来就杀人,而是先要把守著整座城,把所有人都留在家里。
    一开始需要怀柔,不轻易动刀兵,收集城里居民的信息,確认哪些人是有钱人,哪些人是泥腿子。
    这期间当然也需要叛徒,比如那些本地的市井无赖,他们知道哪些是豪强哪些是贫民。
    確认了经济状况之后,就正式动刀,兵士们三三两两上门敲诈钱財。
    不给就打,打死算你倒霉。
    不是一波,而是很多波。
    有的会留手,有的不会,脾气暴躁的打死你就打死了,砍死你也就砍死了,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不打死你的原因不是因为仁慈,而是还想看看你钱留在哪里了。
    至於女子,在这个时代,女子只是財產与工具……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城里因为五百骑先至,贾庆云打开城门逃了一小半人,城里怀著侥倖心理还在观望的人不在少数,就这样被匈奴人堵在城里。
    詹阜骑马走过街道,整座武乡城里都是哭嚎,血浆脏水,滚滚如浪,雨天用来引水的沟槽里堆满了男男女女的尸体。
    狂血煞之主不鼓励屠杀,但是祂的第二重存在血主却鼓励血祭。
    在匈奴人眼里,这不是虐杀,是为自己的战功添上星星点点的光华。
    前面大宅里人头堆积成山,是匈奴铸的京观,每个死去的人眼底都带著恐惧与悲哀,此刻无论男女,似乎都只是刀下亡魂。
    詹阜下马,推门进去,守卫的几个匈奴將士偷偷看了他一眼,眼中露出崇拜与羡艷的神色来。
    搏杀蛟君的名头已经传开,这是建武將军钦点的军功,有狂血煞之主的馈赠为证,没人会觉得这是刘曜在作假。
    屋子里的血气浓度已经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光是闻著都能感觉到血腥味刺鼻。
    詹阜在这京观前坐下,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在往这里送人头。
    周围的匈奴祭司早就等候多时,詹阜朝他们微微点头,他们围绕著詹阜唱起了祭歌。
    伴隨著诡譎的舞蹈和飘渺的歌声,那京观上的皮肉开始融化,化为玫红色的血水往詹阜脚下流淌。
    詹阜身上四臂恶神的虚影浮现,那放下来的一臂持著的泥胎熠熠生辉。
    这是取悦狂血煞之主的三大祭典之一的“京观饕餮宴”,是取悦狂血煞之主最难以取悦的第二重存在的血主的典仪。
    这是攻下武乡城最大功臣的奖赏,詹阜阵斩马挺,当之无愧,军中没人反对。
    京观上的每个人头都是一条曾经鲜活的生命,他们会哭会笑,有自己所爱的和爱自己的人,在这世界上生活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也酝酿过无数的思绪情感。
    可此刻都成为詹阜向上跃升的祭品。
    那玫红色的血水捲住恶神虚影那持著钢叉的手臂,手臂微微颤抖,似乎在努力反抗著。
    原本斩下蛟君后,詹阜得到狂血煞之主的恩赐,这握著钢叉的手臂就已经有些鬆动。
    此刻在血水的捲动下,片刻后竟是直接將那只手掰开,那只手里向上托著,像托著一捧清泉。
    持第二臂,曰水。
    或许是太过轻鬆,那血水余威仍在,朝著第三臂卷了过去,那恶神手臂这回如同磐石般坚韧不动,京观上头的脑袋已经有的流尽了血肉,化为了枯骨。
    一旁盯著的兵士立刻从外头拿来新的人头,换下那些枯骨,继续血水的绵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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