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凌希这天晚上没有加班, 一道下班点就离开了,出门正是黄昏。
    漫天斜阳。
    她不想这么快回家,就去了附近一个小广场。
    工作日的傍晚, 城市的空气里都仿若弥漫着生活节奏的紧迫。小广场的氛围却舒适安逸。
    有妈妈推着婴儿车在悠闲的漫步、有孩童牵着自己的小狗在追逐玩耍、有老人在结伴说笑着锻炼身体。
    盛凌希在整个广场上漫无目的走了会儿, 漫天夕阳将她也辉映成这其中的一景。
    她在广场中央的喷泉旁站住。泉水潺潺,夕光似将水珠也折射成刺眼的金色光芒。
    水柱随着音乐的律动此起彼伏地喷动着。身边有人在笑,有人在闹。
    盛凌希就望着这周遭的人间烟火不禁微弯起唇角。
    她就是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看见了林西宴。
    他站在喷泉的对面,与她遥遥相望。
    喷泉忽起忽灭的迸射间让他仿佛也是被金色水流幻化出的幻影。水雾氤氲间,他的身影忽清忽淡,若隐若现。唯有那道一直定定望着她的眼神晦暗深沉。
    盛凌希不期然地怔住, 紧接着心跳都像微微悬提了起来, 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忽然穿梭着人群绕过喷泉便往对面的方向跑。
    那喷泉很长。
    她心越来越快, 仿佛生怕对面的是自己的一个幻觉, 她晚一步他就会消失般。
    直到跑到喷泉边缘的拐角,她在转弯间猝不及防与一道身影相撞, “对……”她仓促抬头想要道歉, 抬眸间眸中一瞬映入的就是林西宴的脸。
    “小心。”
    眸中一时深深望住他,她怔怔望着长久失神。
    “急什么?”林西宴深黑的眼底也静静映出她的一张面庞声线如旧喑低, “我又不会跑。”
    她仍定定地望着,一瞬不瞬,仿佛有什么话想说却哽在喉间说不出来,踌躇了良久才细语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段时日以来,他们虽仍住在同一屋檐下,可却仿佛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了。
    她总是在加班……故意找事忙碌。每晚回到星河湾的时候,他几乎都已睡下了。
    等到她第二天醒来, 他已经出门去上班了。
    他们明明很近很近,可却让她觉得很远很远。那种远是种无法言说的心理距离上的。跨不过、拉不住, 她无数次几乎已经要心生退堂鼓。
    莫名的盛凌希的心中也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委屈,鼻尖和眼眶也酸涩了。一定是他背后的夕阳太耀眼,一定……
    近来宋厉成的话、乔安娜的挑衅、他的不见踪影……一切压力与被她强行压抑的负面情绪都仿佛泄洪的浪潮侵袭而来。让她喘不过气,让她在面对他的此时此刻突然想倾泻出来。她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儿?为什么要受这些人的嘲讽和污辱。
    她是谁?她该是谁?可是她现在的样子仿佛完全失掉了自己是谁。
    那种失掉自我般的被冲击防线感让她陌生,也让她害怕。她甚至突然对他生出了一种复杂无法言喻的愤意。
    如果喜欢一个人注定是失去自我的,那她为什么要去喜欢?这样患得患失、情绪消极、反复沉溺的自己令她讨厌。而这一切都是因他而造成的。因为他……
    “因为我在跟着你。”林西宴却说。他仿佛能看出她眸子里陈杂的也愤怒的情绪,低声说:“凌希,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跟着你。”
    “我看到你加班,就等着你加班。等你打卡离去,我才离去。我……”其实一直在跟着你。
    不是你到家而我已睡下,也不是你醒来而我已经走了。
    而是,我跟着你。你到家时,我还没有到家,你看到那闭门熄光的卧室,就误以为我已睡下。
    我怕打扰了你休息,就一直睡在星河湾外的酒店。等你第二天醒来时,才误以为我已经离去。
    那林家催命似的电话几近夜以继日,我不想让你也有这些压力。
    而我一直在你身后。
    一时间盛凌希心尖的酸像又掺杂了无由来的甜,打翻了五味瓶般的酸酸甜甜又发涩。她眼眸红润不自觉弯起唇角。
    林西宴又带着盛凌希来到了七里街。
    天暖了,小食街的摊贩陆续又支起,人流也热络密集。两人就随着人潮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周身人流如织,灯火通明。
    他没有问她最近怎么样,她也没有问题。
    两人好像都是在刻意回避着彼此间的敏感话题、也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彼此间这难得的闲逸。就随意看,随意笑,畅快地聊着一些不痛不痒的事。
    路过大齐家烤串时,烤串店的老板还认得他,立刻惊喜招呼,“呦!老板,是您呀!又来啦!怎么样今天要不要来两串?”
    林西宴便停步,静静抬头看着这副招牌。
    盛凌希站在他身侧刚想礼貌回绝带着他离开。却见林西宴率先笑道:“来十串。”
    盛凌希微讶看向他的侧脸。
    “好嘞!两位老板,那你们先到后面等着吧!好了给您们端过去。”
    盛凌希知晓,他一向是不喜吃这些东西的,只是她先前总是耍赖又逗弄,他即便不喜,也愿意惯着她面前跟着吃一些。他这人其实一向很好。
    林西宴只对她弯弯唇角,带着她到后面简陋的帐篷下坐下。
    工作日的晚上,顾客人不算多,只有零星的几桌在吃着聊着。林西宴凝视着她的侧颜半晌斟酌,“最近,很忙?”
    “嗯。”盛凌希便回神点点头,轻弯着唇角瞳孔又映出他清俊的脸,“今年夏秋款的要定项了,还要办场秀,我要尽快忙主题设计,所以……”
    说着说着,她声音便不自觉地低下来。
    他是r.m的cmo,又怎么会不知道项目的全部进程,自然更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她可以繁忙避而不见他的借口。
    果见林西宴只是弯唇垂下眼帘,没回话。
    “你呢?”她斟酌了少顷不禁问他,指尖悄无声息地在桌下捏紧心也为悬着。她在紧张,却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只是很怕……
    “我还好。”林西宴只低声说:“一直还好。”
    盛凌希静静凝视着他的脸目光平静,心尖却连着指尖在漫漫发涩。
    盛凌希其实很想问的是,你呢?林西宴。
    你这次带我来这儿,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你的爷爷、父亲,你的家;
    都对你说过什么?又给过你怎样的压力吗?
    你……真的还好吗?
    串来了,盛凌希仓促眨眨眼努力从纷乱的思绪里抽出心绪。烤串醇香肉肥,盛凌希嚼着却觉仿若味同嚼蜡。
    这个晚上,盛凌希和林西宴将整条七里街又从头至尾走了一遍。吃过小吃、扎过飞镖、抓过娃娃。
    路过diy银饰饰品店,林西宴挽上衬衫袖口似乎要摩拳擦掌大露一手,盛凌希讶异抓住他的手腕不解,“诶……?”
    “你不是说,那枚戒指上的玫瑰花有一朵花瓣没展开么?”他只清浅笑。
    ……
    ——“不过你看看你这手工……还是很有进步空间的嘛!和我比还是差一点点点。你看这花瓣,还有一瓣没怎么绽开;还有这叶子,还能更精细点。还有这里这里……”
    ……
    他说:“我想再送你一朵完整的。”
    盛凌希就看着他在工作台前坐下,熟稔地拿着工具敲敲打打,指尖不自觉地按住衣襟下的一处凸起心中杂陈。
    那枚玫瑰花戒指,因她不方便随时带着便与心跳项链穿在一起,就像是贴着心跳在跳动。
    如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她其实只要这个……只要这一个,就够了。
    林西宴当真做出了一朵十分完美的玫瑰花给她,只是是一串耳饰。玫瑰的花瓣片片绽放得饱满而盛烈,轻坠在耳钩下,连叶片都绽放得丰盈。
    盛凌希将它放在手中握住了,握紧。抬头对他笑说:“我很喜欢。”
    林西宴便也浅浅弯起唇角。
    这是七里街的尽头,是帝都六环边的大道,霓虹通明,车水马龙。
    “我们走吧。”
    盛凌希看着他走出两步距离的背影,突然不禁出声叫他,“林西宴!”
    林西宴不由便停住了脚步,回眸。
    那些明亮如昼的灯火也被夜风吹碎尽数洒落在他的身上,盛凌希就望着这样的他,长久出神。某一瞬似有种隐忍不住的冲动像就要呼之欲出破开胸膛,她指尖紧紧掐住掌心压抑定定地看着他说:“你……一定要做你自己想做的。”
    林西宴的眸光一瞬间像不解地轻晃了一下。
    “其实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但你不要委屈,也不要……强顶着自己顶不住的压力。我知道你的为人,也明白你的处境。我都能理解,也能够原谅。”
    盛凌希其实不是没受过背叛的,她也仔细想过,如若,林西宴最后真的真的没有顶住压力在那份离婚协议上签了字,他究竟算不算是单方面毁了约?算不算背叛?
    当初,在乔安娜做了那样的事、在戚行川最终做了那样的选择时。她便明白了这世界上除了自己没有谁是真正能够完全相信的,她仍旧对这个世界抱有乐观无畏的态度,却不会百分百地去交付真心。
    可她还是相信了林西宴。那像是她出自本能的、对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去倾注、选择。
    盛凌希从不想全心全意喜欢一个人。
    可她就是喜欢他了。
    喜欢他的为人;喜欢他的性情;喜欢他永远冷峻端肃的脸;喜欢他深黑从容的眼;喜欢他淡笑时温沉的声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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