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蔽月,雾气蔓蔓生长。
    不远处挂着红稠的摊贩蒸屉中氤氲出蓬松的桂花气味,它们混合着香囊、花灯竹节、熹微的火药硫磺气息一齐散开,一时间,大街小巷上香气逼人。
    江让从来没想过,自己第一次鼓起勇气向人表白心意,竟然会这么巧地碰到对方的哥哥。
    一想到对方的哥哥甚至可能目睹了全过程,少年就尴尬得面红耳赤,手忙脚乱,恨不得缩进地缝里头才好。
    也正因此,江让根本无法发现段家两兄弟之间微妙的气氛。
    段玉成挡在少年身前,他今日穿了一身修身的黑色风衣,细碎的灯光如初雪般落在他的眉宇间,时隐时现,光怪陆离。
    他的失态早已被平静的外皮隐匿了起来,男人眼皮微抬,语调平冷:“你怎么来了?”
    段文哲随意理了理衣袖的褶皱,棕眸掠过男人身后垂头不安的少年,眯了眯眼,随后戏谑似地做出兄长往日冷淡严肃的姿态,声音沉稳,可说出的话却包藏祸心。
    他浅浅勾唇:“文哲,公司那边有些事需要你确定一下,我给你发消息了。只是没想到…你这是谈恋爱了?很难得。”
    段玉成并未说话,只是冷冷看着对方,像是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困兽。
    段文哲却是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男人甚至好心情地对段玉成身后忐忑的少年微微点头,做足了初识的模样,礼仪周全道:“我们上次见过一面了,我是段文哲的哥哥段玉成,你叫江让对吗?”
    江让这会儿也不再躲了,少年书卷气十足的面上覆了层薄薄的红意,今日天气冷,他穿了身稍厚的褐色手织圆领线衣,线衣内白色的衬衫立领拥在少年的喉间,随着呼吸慢慢起伏。
    他看上去局促极了,像是早恋被对方家长逮到的孩子一般,嘴唇抿紧,因为紧张甚至有些泛白了,少年期期艾艾道:“……哥哥好,对、对的,我叫江让,很高兴认识您。”
    段文哲大约是想笑的,但显然,他忍住了,男人仔仔细细地用湿哒哒的眼神描摹着少年的表情,像是要从那张美丽的面容中咀嚼出爱情的滋味。
    大约是那目光实在过分直白,江让有些尴尬地偏过了眼。
    段文哲或许是注意到了,这才慢慢收回侵略的野心,似笑非笑的眼神瞥过面色难看的段玉成,对少年道:“今天也算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打扰了你们,不过阿让……对了,不介意我这样称呼你吧?”
    江让被对方雾色朦胧的眼眸盯着,自然不好拒绝,点了点头。
    只是少年看着男人微笑的模样,不免想到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模样,他忍不住想,这次见面,这位段家大哥似乎不像从前那样严肃冷淡了。
    段文哲笑着点了点头,修长的指节思索般地摩挲了几下,男人声音压低几分道:“是这样的,我这弟弟,从前也没什么恋爱经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喜欢一个人……”
    “大哥,”段玉成突然出声打断了男人的话,他匿在阴影中的面庞看不清神色,只平声道:“其他的话现在说还太早了,我们先去把公司邮件的事情解决了吧。”
    段文哲眸色微动,定制西装的袖口被不注意地压出了几分褶皱,白玉腕间的银色表盘显出独属于金属的冷光。
    “好啊。”他这样说。
    段玉成闭了闭眼,握紧了身畔少年稍冷的手腕,男人棕色的瞳孔中光彩明明灭灭。
    他看上去实在平静,宛若静谧无波的大海,可谁也不知道,那样平静的海水悬崖之下,翻滚着如何汹涌的情绪。
    “文哲哥?”少年茫然地看着他。
    段玉成喉头动了动,绷紧的手骨泛出几分青意,他压下眼皮,哑声道:“阿让,下次出来的时候,再多添件衣裳吧,小心着凉。”
    听到这句话的江让抿了抿唇,莫名的,他自己也不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怪异的直觉让少年下意识握紧了男人的手掌,江让努力暗示自己不要这样敏感,可他的心慌得要命,像是扑腾在鸟笼中的雀鸟,叽叽喳喳、凌乱嘈杂。
    江让忍不住想,最多、最多就是文哲哥家里人不同意对方和自己交往。
    再不然,就是上演一出小说中常见的戏码。
    段文哲的家里人或许会将一叠钱丢在他身上,驱赶他,叫他不要痴心妄想。
    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喜欢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很多时候,阻拦越多,他们反而越会对彼此坚定不移。
    这样想着,当‘段文哲’告诉他自己要离开一会儿,很快就会回来的时候,少年便也应下了。
    江让其实是第一次参加这样漂亮、繁华的灯会。
    从前在村里,到了节日或是什么喜庆的日子,莫说花样繁多的灯笼,他至多也就见过竹节撑起的大红灯笼。
    很灼艳,却又单调无比。
    是啊,山里头大家连填饱肚子都难,哪里还能想到休闲娱乐的玩意儿?
    许是见花灯实在漂亮、难得一见,江让想了想,掏出手机,不甚熟练地对着精致漂亮的灯笼们一连拍了好几张图。
    江让手机里也没什么别的联系人,除了段文哲就是江争。
    “嗡嗡嗡。”
    随着手机振动的声音响起,彩信发送成功的提示浮现于屏幕之上。
    几乎是图片刚发送出去没一会儿,少年的手机就开始嗡嗡作响了。
    江争打电话过来了。
    江让朝着段家兄弟离去的方向看了两眼,最后还是接通了电话。
    “哥,花灯好看不?”少年的声音带了几分水洗似的愉悦。
    电话那边先是传来了几道嘈杂的声线,也不知道男人是不是手忙脚乱的弄倒了什么,江让等了好一会儿,江争微沉的声线才慢慢顺着网线爬了过来。
    “好看,让宝拍的最好看了。”
    男人说着,语调中隐忍着几分压抑的喘意。
    江让这边十分嘈杂,所以也并未听出男人那边的异常。
    “让宝,”江争的声音很沉:“今天怎么想起来出去玩了?偶尔出去散散心也好…和谁一起出去的?天色很晚了,要注意安全,别着凉了。”
    江让握着发烫的手机,颇有些无奈道:“知道了哥,你放心吧,我衣服穿可多了,今晚是和…嗯朋友出来的,就在学校附近,很安全。”
    江争半晌没吭声,电话那头一直窸窸窣窣的,声线忽远忽近,很奇怪,若是细细听来,甚至能听出几分细微黏腻的水声和轻哑的闷哼声。
    江让有些奇怪道:“哥?挂断了吗?”
    “没……啊,就是,让宝,你很久没回家了,哥想、想看看你,成吗?”
    男人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苦涩落寞的味道。
    江让怔愣片刻,他忽地想起来,除却上次月底江争来给他送生活费,他们几乎就没见过面了。
    扪心而问,江让是没时间回家吗?
    不是的,是他不想回去。
    在江争忙碌着挣钱、缩在那间环境恶劣的地下室的时候,他江让穿着舒适的衣服、住着极好的宿舍,与段文哲亲密无间。
    甚至,从阴暗处来说,江争期间也不止一次提过要来学校看他,是江让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到最后甚至连语气都变得不耐烦了起来了。
    即便不想承认,江让也无法否认,在那段时间中,他是生出过担忧的。
    他不想让段文哲看到江争。
    或许说,他潜意识里,把江争当做一种耻辱的、落后的存在。
    就好像,只要江争不再露脸,乡下那桩可笑的婚事就不存在了,而他与段文哲之间也不会再有任何的芥蒂了一般。
    江让心口像是被无名的火烧着了一般,他自责、甚至惭愧得脸红。
    江争到底将他拉扯大的哥哥啊。
    “哥,我知道了,你等一会儿。”
    羞耻心让少年赶忙挂断了电话,平复了好一会儿,江让才礼貌、小心地请一位路过的女孩子为他拍照。
    江让其实不是很习惯面对镜头,但胜在他长得好看,随意摆都很好看。
    几乎是照片刚发过去,身后便传来一道温润的声线。
    “阿让,我们回来了。”
    听到声音的一瞬间,江让下意识地便关了手机页面,朝着男人的方向看去。
    是段文哲和段玉成回来了。
    段文哲面上含笑,黑风衣将他衬得愈发温润如玉、亲切柔和,行至面前,男人十分绅士地朝少年伸手。
    风度翩翩的像是跳交际舞蹈前礼貌的邀请。
    江让一愣,脑海中快速的划过一个片段。
    这段时间,文哲哥好像从来都不会这样等待他主动牵手,很多时候,男人会十分自然地走到他身边,十指相扣。
    但少年也没多想,他走上前去,伸出了自己的手和信任。
    段文哲轻笑,握住了那双白腻匀称的手腕,他慢条斯理地与少年十指相扣,对一旁面色晦暗不明的段玉成微笑道:“大哥,以后阿让也就我们家的一份子了,也要请大哥多多关照了。”
    段玉成只是冷漠看着。
    方才两人交谈的画面不断在眼前隐现,他的好弟弟,段文哲,微笑着控制嘴角的弧度,如嘲讽般漫不经心的对他道:“大哥,我再不回来,你照顾弟媳就要照顾到床上了吧?”
    “怎么样?阿让亲的你爽吗?勃起了吗?你幻想过他多少次?”
    “你知道他幻想的对象只会是我吧?”
    段文哲说的轻描淡写,可字字句句都显出一种正宫的从容做派。
    段玉成不想跟他多废话,换完衣裳只想立刻离开。
    毕竟,太难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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