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免惹人生疑,江让并未同楼胥回单独相处过久。
    临走之前,男人反复叮嘱青年不可将今日相认之事同旁人提起。
    江让不免有些疑惑,但对方下一句话便打消了他的顾忌。
    楼胥回道,沂高寨向来不通外界,一是蛊师需潜心养蛊,二便是未免有心人加以利用、惹出祸端。
    青年一想也确实是这个理,自然点头应下。
    吱呀的木门在身后慢慢闭合,江让反复捏着手心男人赠予的一枚深紫的传讯指环,慢慢走出古楼。
    方才同死而复生的幼时兄长相认,青年神思还有些许恍惚,连罗洇春唤了他数声都不曾听到。
    “江让!”一声过分尖利扎耳的声音如毒蛇般自耳畔间阴冷游走,獠牙大张。
    江让猛地一个激灵,下意识掩饰性地将手中的传讯指环收了起来,面上的不走心与敷衍终于彻底消散了个干净。
    青年微微抬头,直对上一双充斥着怀疑、猩红的黑沉眼瞳。
    “洇春,怎、怎么了?”
    江让话说得吞吐,眼神避开,因为心虚,面上的表情也隐约显出几分仓促的尴尬之意。
    罗洇春只是定定瞧了他半晌,好一会儿,他微微眯眼,声线平稳道:“我方才唤了你几声,你都没反应,在想什么这般入神?”
    江让能察觉到手心隐约溢出的细汗,他微微动了动唇,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对方状似不经意般地轻声道:“对了,都说楼医师相貌不凡,阿让以为如何?莫不是看呆了去,现下正在回味?”
    江让不是个笨的,罗洇春此话火药味与妒忌的意味实在太过明显,他只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到底是成了婚的道侣,青年心中自然也是在乎对方的,于是,为了安抚对方的情绪,江让表情松缓下几分,他握住罗洇春的手腕,语调带了几分刻意的调笑道:“好了,洇春,你莫不是在吃那医师的醋?”
    罗洇春见他低头来哄自己,当即轻轻别头低哼一声,一副等着对方来解释讨好的大少爷模样。
    江让今日其实本就忙碌了一天,又方才得知楼胥回还活着的消息,精神本就疲惫不堪了,此时也只是勉强打起精神哄人,心中难免烦躁。
    但罗洇春看不出来。
    江让勉强笑道:“好了,别气了,我方才只是在想我那病能否治好。再说,那医师戴着黑纱,我都瞧不见他的模样,你可莫要多想了,我都有你了,哪里还能看得上旁人?”
    罗洇春本也是为了听青年那最后一句表白似的话语,他气来得快,走得倒也快,现下被江让一哄,便又眉开眼笑,语调也软了下来。
    一时间两人间倒也算是和谐。
    他们十指相扣,渐行渐远,如同凡间每一对幸福的夫妻。
    夜风吹开古楼上层的一扇爬满青藤的木窗。
    吱呀的声音在夜色中嘲哳难听,宛若枯树上倒吊将死的乌鸦。
    紫袍的男人静静驻在窗畔,萸紫的眸子散着幽幽的冷光,好半晌,他低低地、古怪地笑了一声。
    虽然他早已知晓,但当确定江让对那罗洇春那蠢货毫无生理欲望的时候,楼胥回还是不免嗤笑出声。
    算计这样久,得了青年身边人的位置,最后却落得这般田地,看得见、吃不着,简直可笑至极。
    楼胥回是蛊师,蛊师生来与药物不可分割,是以,今日他着实在青年身上发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第一,是青年指间戴着的那枚手磨的观若戒指。
    世人鲜少知道,观若乃是一种极罕见的清心玉石,可强制压抑人心欲念,但效果并不算持久,若他并未看错,罗洇春和江让手上的,似乎是一对。
    看样子,约莫是亲近之人所赠。
    第二,青年身体确实没什么问题,但许是对蛇类蛊虫研究颇多,楼胥回敏锐地觉察出几分不对劲的地方。
    江让的体液中含有细微的浸透入骨的淫蛇蛇涎。
    也就是说,受蛇涎影响,青年每月都会有一日宛若兽类一般,控制不住地发情。
    按照今日对方体液气息中的蛇涎浓郁程度,若是他没猜错,明日,便是青年本月的发情期。
    惯例来说,江让既对罗洇春毫无感觉,自然不会去找对方解决。
    那么,他可爱的阿阏会去寻谁呢?
    楼胥回深邃异域的眉眼间并无嫉恨,他猩红的唇畔笑意越划越大,大到锋锐的齿尖都隐约显露了出来。
    男人额心金坠摇晃,深紫兜帽摇坠的玉石互相撞击,他笑得前仰后合。
    楼胥回慢慢平缓颤抖的身躯,以苍白的手背抹去唇畔狰狞的笑意与口涎。
    他愉悦地想,总归,他的计划一定会顺利进行下去。
    阿阏,他的阿阏很快就要回到他的怀抱里了。
    手畔的传讯符微微闪烁着亮光,楼胥回微微眯眼,眼见那传讯符凭空化作一道浅金的文字。
    “今日结果如何?楼胥回,我警告你,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否则,我定会扒了你的皮。”
    楼胥回微微弯起一道诡谲的笑,潮红的眼睑显出几分血似的凉意。
    他回:‘罗小少爷,解算还需一日。一日之内,你需得注意所算之人的具体方位,以备我及时据天象推测行运。一日后,你尽可来寻我,我会告诉你最适合的对策。’
    ‘另,罗小少爷应当也听过的,卜星阁弟子钻研天道玄机,与无情道弟子并驾齐驱,从不喜人间情爱。’
    那边收到讯息后半晌不曾再回讯息。
    楼胥回轻轻笑了,紫色的兜帽自颅顶滑落,银灰色的、如海藻般的卷发衬得男人宛若对月吟唱的海妖般诡艳迷人。
    他喉间轻轻哼着怪异的沂高小调 ,融着金银珠宝碰撞的清脆声,叮叮咚咚地缓步下楼去了。
    *
    罗洇春并不彻底放心楼胥回,但既然已行至这一步,自然只能继续走下去了。
    楼胥回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
    卜星阁行天运之事,向来不许门下弟子谈情道爱,为了就是避免红尘缘分扰乱自身运势。
    楼胥回身为阁主,加之替人算道的孽力回馈,注定是孤家寡人,他倒是确实不必多加担忧。
    罗洇春如今只一心想要挽回江让的爱。
    人总是不知满足的,他曾得到过青年满心满眼的爱,自然也能明显察觉到对方如今的敷衍与漫不经心。
    或许是因为蛊虫影响,江让仍然是爱他的,只是那爱意浅薄如浮云,不上不下,轻浮缥缈,仿佛下一瞬便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是以,青年如今在面对他时,更多的只是一种岌岌可危的责任感。
    但哪对爱人之间,是这般冷漠相处的呢?
    不开玩笑的说,江让与昆玉仙尊师徒之间的互动都要比他二人相处时来得更像夫妻。
    受限于楼胥回的提醒,罗洇春今日只能想着法子地找借口黏着江让,哪怕被对方烦躁地拒绝,他也不曾如从前一般的被奚落得拂袖而去。
    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日从早间开始,青年就表现的不太对劲了。
    江让似乎在极力掩饰着什么,从前挺得笔直的脊骨今日像是被温水软化了一般,别扭地缓下几分,一张俊秀玉面也似是被稀释的红墨泼洒了一般,热气氤氲间,似有潮红自青年透白的骨缝中挣扎溢出。
    其实新婚数月以来,青年每月总会有这么一日表现得古怪。
    罗洇春也曾好奇询问过,江让只是含糊地解释了几句,说是小时候身子未养好留下的后遗症。
    每每这时候,青年都需要待在昆玉仙尊的云泽殿整整一日,月月如此,毫无例外。
    罗洇春不是没软泡硬磨过,他也想要学习治疗青年的法子,当然,他更多的其实是不想被那对师徒排斥在外。
    毕竟,身为江让的伴侣,他总是希望自己才是和对方最亲密的人。
    但可惜的是,江让从未允许过。
    今日也依旧如往常一般,青年早间起床后不久便急匆匆地入了云泽殿,连同他多说一句爱语都不肯。
    罗洇春心里自然不舒服,但也不好多说什么。
    若是往常,便也就算了,但今日,青年总也忍不住地回想起楼胥回提醒他的话。
    是了,今日是占星的关键,他一定要时刻跟随在爱人的身边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不过是简单的治疗,江让自己也这般说了,那他进去看一眼,约莫也是无碍的。
    罗洇春站在云泽殿门口,心中纠结片刻,还是伸手触上了沉木厚重的殿门。
    青年本以为,昆玉仙尊为了避免旁人来扰,或许会在云泽殿设置禁制。
    但出乎意料的是,罗洇春毫不费力便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殿门。
    只那一瞬间,一股怪异的、源自情事般浓烈的气息扑面而来。
    殿内白纱曼舞,无风自动,令人不自觉地想起丧葬典礼上戚戚苍白的招魂蟠。
    同上次罗洇春前来所看到的古板模样全然不同,如今的云泽殿弥漫着朦胧轻薄的水雾,一切都是炙热的、湿淋淋的。
    若隐若现的暧昧水声、呼吸声、呜咽声如一支锋利的利刃,自青年的耳畔用力穿插而过。
    一身红衣、昳丽美貌的青年近乎茫然地睁大眼,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每踏出的一个湿漉漉的步伐,都像是死亡前的哀鸣。
    窗棂边的白纱舞动得愈发轻灵、晨间悦耳的鸟鸣仍声声入耳,逃出浓云的日光绕过木窗,静静躺入这失控、背叛、乱伦的金笼之中。
    罗洇春只觉得自己缓慢跳动的心脏似乎在低低的哭泣、尖叫,他慢慢的、像是行将就木的老妪一般,一步步战战兢兢地行至激烈而畅快的床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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