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悠悠,山间道畔绿意葱茏,偶有身着青白宗门服饰的执剑弟子拿着任务牌从其间匆匆而过。
    日头已升至半空,天色正好、霞光万丈,不知不觉已是夏至。
    一抹朱红薄金的身影极为惹眼地立在林边,青年人一身昳丽不俗的衣物配饰,琅嬛耳铛、宝珠臂钏、霞美腰链,活似一尊被金樽玉器堆塑的玉面美人像。
    他似乎正等着什么人,如凝滞般的狐狸面上显出几分隐约的气闷,白皙的指尖携着一枝残落的海棠花,脚下的海棠花瓣飘飘浮浮地被夏风吹掀起,雪丝般缀在青年的浮金的衣尾。
    “罗师兄,又在等江师兄一起下山游历吗?”
    有熟识的师兄弟路过,不由得笑问道。
    罗洇春下意识抬眸看去,面上的笑容隐约带着几分僵意,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随意而不在乎,微笑道:“是啊。”
    那弟子浑然不觉,许是存着谄媚的心思,便笑说几句,奉承两位关系一日千里,只怕好事将近。
    罗小公子脸上的笑意这才真心了几分。
    “洇春、洇春……”
    匆匆赶来的青年声线带着几分喘意,像是有些焦急,生怕惹得人恼了怒了。
    罗洇春下意识将手畔的海棠残枝往身后避去,随即抬眸看了过去。
    江让今日穿了一身红纹玄衫锦衣,乌发束起,长而鸦黑的发尾扫在肩头,随浅风游动,他生得玉骨俊朗,笑意如碎金落玉,忍不住便叫人软了心肠。
    “等急了吧?”青年抿唇,挠了挠头,颇有几分不好意思道:“师尊总不放心我出门,所以废了些时间。”
    罗小公子微微抿了抿唇,一张漂亮的脸上显出几分不悦来,他忍不住蹙眉道:“江让,你说说这些半月来,你都迟了多少次了,说是随叫随到、任我差遣,但今日,我、我单是等着你都等近半个时辰了。”
    说着,对方的语气中甚至显出几分委屈的音调,罗洇春垂眸偏头道:“我就不明白了,你都是这样大的人了,又不是孩子,怎的下个山还要时时同你师尊汇报?”
    江让面色尴尬,张了张唇道:“洇春,师尊只是担心我,加上从前的一些事情,他总担心我遭了骗。”
    此话一出,罗洇春面色一动,眸底闪过一丝阴郁的妒恨,显然,他想起了某个令他辗转恨毒了两年的贱人。
    如此,他也不好多说什么,罗小少爷只轻轻哼了一声,果然不再过多计较了。
    他矜持道:“那这一次我便饶过你了罢。”
    江让双手拱起,唇角微弯,嘻笑道:“那可得谢过我们罗大少爷了。”
    罗洇春脸色微红,秋水似的眸横了他一眼,轻斥道:“快些走吧,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玄衣青年果然跟上他左右,两人并肩而行,青年含笑道:“那今日洇春有何安排?”
    声线慢慢远去,两人的身影在霞光中渐渐裹缠在一起,像是互相扎根、融为一体的恶性藤蔓。
    它们枯萎又重生,永生不息地活在爱、虚伪与谎言之中,不得超生。
    ……
    江让其实一开始以为,按照罗小公子的性子,这一个月,对方约莫会折腾使唤够本才好,但实际上——
    青年手中拿着几个油纸包的热腾腾的小吃,视线触及前方在热闹集市中蹲守于糖人小贩前的红衣青年,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从来不知,罗小公子竟也有这般童心。
    这半月时光来,罗洇春倒是从未为难过他,小公子更像是只孤傲的、从不曾有过玩伴的白鹤,他总是瞧不起这个、瞧不上那个,似乎只有江让勉强入了他的眼。
    是以,在终于与青年关系缓和后,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拉着青年上天入地的玩闹。
    他们一起去过极地冰川,在雪色与寒冰之中乘着仙舟逐火漂流,最后仙舟驱动不足,而罗洇春本就是丹修,灵力不济之下,被青年背至山洞间烤火取暖。
    炽烈的火光中,两人环抱在一起,像是互相取暖的兽。
    他们也曾一起去过灵气复苏的山脉,煮酒听雨、携棋对弈,好不快活。
    只是两人都不是安静的性子,听雨时要翻旧账,喝酒上头又要讨论两人谁从前对对方下手更毒一些;对弈时两个臭棋篓子更是吵得面红耳赤,险些一个提剑、一个缠鞭。
    如今,他们来到了匆匆的人间。
    罗洇春像是一位被家族保护得极干净的小少爷,方才来到人间,便被一瞎眼老道一句‘良缘天定’哄骗了不少银两。
    江让点破,他又会恼羞成怒地瞪青年一眼,随后恹恹地离去。
    今日,对方爱上了逛街寻食。
    褪去高傲外衣的仙鹤并不再如仙笼中一般挑食,小笼包、桃花酥、八珍糕、奶豆腐……他什么都要尝试,尝一口后又偏要缠着也让江让吃。
    好吃的也就罢了,若是遇上不好吃的,他更是要佯装好吃,骗得青年也吃下。
    看到江让蹙眉的模样,他便会眉开眼笑,红衣灼烈,精致纯然的眉眼恍惚竟如盛开的丽格海棠。
    江让却并不气恼,只是看着看着,心脏却不由自主地跳得愈发剧烈。
    罗洇春和祝妙机给他的感觉是全然不同的。
    若说祝妙机貌美柔弱、破碎厌世、惹人怜惜,那么罗洇春便像是只皮毛漂亮的猫儿,他总是嘴上厉害,惹急了挠一爪子。
    但大部分时候,青年说着讨厌,身体、眼神、面色却无一不在透露主人的本心。
    他喜欢江让。
    罗洇春的喜欢并非源自浅薄的皮囊美貌,也非憧憬青年的天生剑骨、非凡天资、强硬后台。
    他只是喜欢江让这个人,无关他的任何光环。
    只是,他太过高傲、也从不承认自己的喜欢。
    那像是一种低下脊背,向着别人认输的感觉。可心动是融于海浪中的一滴水液,谁也不知道,在那样多的日日夜夜、在无数个可能的惺惺相惜中,他是否也曾挣扎彷徨、胆怯羞涩。
    “江让,快看,它像不像你?”
    红衣青年笑意盈盈地比了比手中的糖人。
    江让下意识要伸手,罗洇春却慌忙地将手中的糖人藏于身后,他抿唇,脸上浮起红晕,将另外一支做好的糖人塞给他,微微侧眸道:“这个才是给你的。”
    江让有些愣愣的看着手中精致可爱的、穿了一身红衣的小糖人,脸色恍然也红了几分。
    旁边做糖人的摊贩笑道:“两位感情真好。”
    罗洇春眸光闪躲、没吭声,他只是耳根通红地将手中江让模样的小糖人塞进殷红的唇中,细细含着,狭长漂亮的眸子慢慢眯起几分,像是很喜欢的模样。
    江让支支吾吾,也没当街说出反驳的话。
    两人竟全然默认了下来。
    那摊贩摇头笑道:“你们年轻人怎的如此含蓄,这样,距离此地不远处有一座月老庙,想来你们两心相许,不如去向月老求一支姻缘签,系上红线笺。”
    江让看向罗洇春,罗小公子当即面上一红。
    青年心中一动,黑眸忍不住软下几分,他对罗洇春道:“要去看看么?”
    罗洇春抿唇,唇弯露出一抹细细的笑意,他努力抚平唇弯,故作不在意道:“既然你想去,那本公子也不是不能……”
    江让:“那不去?”
    “江让!”罗洇春忍不住恼羞成怒道。
    两人一边脚步不停,一边拌嘴,江让掏掏耳朵道:“在呢,罗大公子,何事吩咐啊?”
    罗洇春一边跟上他的脚步,怒道:“你是不是又在耍我?你先前答应我了……”
    江让脚步微顿,忽地侧身看向身边琅嬛叮当的红衣青年。
    罗洇春顿时口中一哑,气势一瞬矮了下来,还不待青年说话,他便咬了咬唇,手中紧紧捏着含化了一半的小糖人,小声道:“算了,我今日不同你计较了,但是、但是……”
    玄衣青年忽地笑了,他立在红瓦的月老庙前,如芝兰玉树,唇畔的笑意似朗月入怀。
    他道:“洇春,我说过会陪着你,我们进去吧。”
    或许是青年的语调实在温柔,又或许是两情相悦的爱意实在如梦似幻,罗洇春怔怔看着眼前人,忽地眼眶红了几分。
    他努力抑制眸中隐约的星点,心中震颤,痴恋顿起。
    人总是这般,在获得幸福的同时,又会怀疑幸福的真假。
    罗洇春甚至不敢多作他想,心中像是流淌着一汪温热的水液,宛若夏日被晒得潮热的湖水,分明是湿润的,却又总叫人躁意不止、惶惑不定。
    罗洇春努力掩饰眸中泪意,声音平静:“好,我们进去。”
    月老庙中人潮络绎不绝,灰朴的牌匾上三个字金光灿灿,牌匾的周围爬上许多翠绿的藤蔓,而藤蔓上吊着无数漂亮的红线笺。
    一路上,有面含春色的少男少女匆匆而过,也有年老的夫妇互相搀扶离去。
    众生百态,有喜有悲,可他们的眸中却总是含着希冀的。
    江让同罗洇春等了许久,方才排到他们。
    视线中是穿着蓝袍、外披金布的月老像,香炉前插着无数只香火,有的燃烧殆尽、有的方才开始生烟。
    两人并肩跪在红色的蒲团上,双手合上,眼皮轻颤,也不知许了什么,好半晌才伏跪下去。
    上香的时候,两人指尖无意相触,皆是一颤,匆匆别开。
    罗洇春也不知自己心中作何想法,他手抖得厉害,请姻缘签的时候,手中不稳,签筒中竟跳出了一根竹签。
    旁边的寺人帮着捡起来,却半晌没有念出来。
    罗洇春一时情急,伸手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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