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初十,龙日冲虎,煞南,宜设灶安床。
    卯时初刻。
    林煒打了一个哈欠,把位於南西门外的家门胡乱锁好,匆匆赶往了紫禁城。
    自从他那日在木兰围场见了康熙,老皇帝就一直不见百官,除了回京的时候,邀请了太子老师王掞与他同车共乘,一直称自己的身子不爽利,接连推了好几日的早朝。
    京官们有什么事,都只能通过內阁递摺子给他。
    林煒倒是去畅春园给康熙上过几次课,老皇帝身子骨看上去很硬朗,不见群臣,大概是因为不想面对群臣詰问,也不想批推荐太子的摺子。
    今日是所有京官都得参加的一旬朝会,加上官员们都疯传的老皇帝之所以废了太子,是因为看好八爷,老皇帝见终是推不过了,召集百官要解释废太子的事。
    此时漕运已开,四九城內大街小巷里弄胡同,到处都是二道贩子们叫卖秋果冬菜的推车,好不热闹,还有一个林煒上一世从未见过的市场。
    卖人的南门人市。
    京城的老百姓们最爱到人市凑热闹,对把人当成牲口的事早已见怪不怪了,可林煒还是看得不大舒服。
    要不是他今天起的有些晚了,他寧可绕路也不愿穿过人市。
    林煒刚想快行几步,穿过人市,却被一个带著孩子的马婆六给拦下了。
    “这位东家,一看就知道您是积德行善的菩萨心肠!”
    “要买个娃娃使唤吗?”
    “您老明鑑,这买人是有门道的!”
    “发为血余,齿为骨余,一要看头髮,二要看她的牙!”
    “您別看这小姑娘瘦不拉几,那都是饿的!养几天就补回来了!”
    “您看她这头髮,嘿!您再瞧她的牙!”
    “糯米细牙咬金断玉的,十五两怎么样?”
    “不成?”
    “买卖不成仁义在,老婆子我就狠心赔个血本!怎么也得让她去个好人家!”
    “谁叫我善呢!”
    “十两!”
    “十两怎么样?”
    没等林煒说话,这牙婆子就禿露反帐的说了一大堆。
    林煒的年俸只有区区二十八两,钦天监又是一个清水衙门,没有地方官的冰敬炭敬,若不是比利时主教徐日升经常资助他,林煒在北京都活不下去,怎么可能买这个孩子?
    他本想不管,直接一走了事,可看这女孩黄瘦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憋著个小嘴,被马婆六摆弄的想哭又不敢,林煒嘆了口气,掏出了二十个铜板递给女孩。
    “买点好吃的吧!”
    隨后,继续转身赶路。
    封建社会就这样,不是每个穿越者上来就有开掛的能力,他一个从五品的閒差,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林煒上一世因为几个失地上访农民仗义执言了几句,就被发配到了某高校马哲学院当院长,这一蹉跎,就是整整二十年。
    所以虽然他掌握了屠龙术,但穿越过来的大半年一直小心谨慎。
    虽然看这女娃心中难受,可人生又有几个二十年?
    这人牙子一看林煒啥也不图就直接掏钱,顿时觉得他是潜在的买家,当即卷了女孩一脚:
    “快点啊!”
    “爷都赏钱了!”
    “你还愣著干什么?”
    “快给爷唱支曲啊!”
    女孩张了张嘴,用鼻子哼了两声,嗯嗯啊啊的始终不成调,人牙子见林煒走远了,马上就对女孩又掐又打: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买了你这么个赔钱货!”
    “当初说的倒是好听,什么会唱歌,还可好听了,结果一天到晚,除了吃什么也不会!”
    直到林煒快出了南门人市,才听到身后响起了百灵鸟似的歌声:
    “我想娘。”
    “娘在黄水第几浪?”
    “忍心撒手登天去,撇下娇儿走四方。”
    “日夜想,夜也想,梦里醒来哭断肠。”
    声音虽嫩,但清清亮亮的从心泉里涌出,林煒遥遥听著,就像是有一个小石子突然崩进心里那样硌得慌,也说不起哪里不舒服,就是再也迈不动步了。
    女孩有些悽惨的歌声中,居然透出一种豁达。
    去他妈的!
    能救一个算一个吧!
    林煒果断的折返了回去。
    “五两!”
    “下午我回来,再带她走!”
    “爷,我买她就了十两银子,外加她又吃了我这么多天,我赔钱啊!”这人牙子还假装为难上了。
    林煒作势就要走。
    他太清楚了,这种瘦不拉几的十二三岁女孩,在人市不太好卖。
    “行行行!五两就五两!”
    “谁让你们这些京爷嘴大呢?”
    “老婆子我就只能任赔钱唄!”
    时间紧迫,林煒给了人牙子五两银子,来不及再打量女孩一眼,就匆匆赶往了紫禁城。
    ……
    要说京官难混,是真不骗人,像林煒这种没钱买马赁驴的京官,光凭一双腿,得走快半个时辰,才能从南西门走到紫禁城外。
    此时距离辰时开门还有一会儿。东华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等著朝会的京官了,他们三三俩俩的凑在一堆儿,拐著弯儿的探对方的口风,想知道太子被废了,到底哪个阿哥有戏?
    老皇帝忽然间的废太子,倒是亲自点燃了夺嫡之爭的號炮。
    林煒找了一个没人的犄角旮旯,准备闭眼眯会儿,平缓一下情绪。
    他每天都需要给康熙备课,晚上回家还得恶补古文,一天根本睡不到三个时辰,每天都过浑浑噩噩的,逼得他练成了站著也能睡著的功法。
    可今天,小女孩的歌声始终在他耳边激盪,让他心烦意燥。
    “林大人?”
    “林大人?”
    “张中堂请您过去!”
    林煒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用著锦鸡补子的文官,站在面前,有些拘谨的提醒道。
    张廷玉不是正和那几个上书房大臣聊天吗?
    找我干什么?
    可看这名文官一幅一问三不知的神態,林煒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也就没多嘴,跟著他去找张廷玉了。
    没等两人靠近,林煒就听到佟国维大喇叭似的反驳张廷玉:
    “衡臣,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
    “四爷和十三爷现在屌登的大发了,去安徽治水,一个本子就参掉了二十多名府台道官员,在户部清欠,活生生逼死魏东亭老爷子,搞得皇上现在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他们不为自己,难道也不为皇上想想吗?”
    佟国维的哥哥佟国纲,在陪康熙亲征葛尔丹的时候,被索额图胡乱指挥害死了,以至於他装都不装了,直接站队了八阿哥胤禩,现在太子被废,佟国维又跳出来了。
    马齐作为敢与皇帝互殴的人,他谁的面子都不给,只见他想了片刻,沉吟道:“不管怎么说,四爷和十三爷这片为社稷的赤心,还是值得鼓励的。”
    “如今的吏治还了得?”
    “当官的一手变著的从国库挖银子,一手敲老百姓的骨头,吸骨髓。”
    “他妈的,当考官收孝廉的钱,当兵的吃空额,捞军餉。断案的,收贿赂,收捐赋,火耗加到二两!”
    “要我看,大清的天下,真得有四爷这样的人,好好整治整治!”
    “张大人,你怎么看?”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想方设法逼张廷玉表態。
    张廷玉一个二十多岁就在上书房行走的人,怎么能不知道这两个人的肠子?他见林煒来了,便笑著拱手告辞道:“两位大人慢聊,我有几句话得和林大人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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