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文时以?说这句话后, 覆盖在丛一眼?里?的泪掉了下来。
    那种委屈和悲伤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出口,短暂地?失控了一瞬。
    她一直知道?文时以?不同于那些三心二意的风流贵公子,他是个很靠谱又?稳重的男人, 她觉得他无聊,没趣,甚至是现实又?极致冷漠, 可也恰恰因为如此,她才愿意答应这场联姻。
    就在刚刚他开口说,如果以?后他们有女?儿,他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的那一刻, 她从?某种层面上感受到了一种没来由的安全感。
    她整个人身上已经所剩无几的安全感。
    而在这种安全感的来源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做出了这个承诺,而是因为她深知他这样的人言必信,行必果。
    他文时以?, 足够强大, 足够有能力。
    至少有能力满足和保护她所有物质上,现实上的各种需求。
    以?及,可能是身体上,生理?上的需求。
    就像她惊恐发作得无论多么严重,他永远想到的不是放弃她, 回避问题, 而想的是面对?问题, 解决问题。
    “好,我?答应你。”
    这一刻,远远比在游轮上他们单纯组合成为利益共同体时更让她发自内心地?有所向往。
    向往这场由利益作为基石,肩负各自责任和使命的婚姻,或许不一定会太失败。
    或许能让她飘荡破碎许久的灵魂能有个可以?栖息的港湾。
    “好一点了?要在这里?休息一晚,还是一会儿我?就带你走?”
    “带我?走, 我?不要在这。”丛一固执摇头,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带我?回港岛。”
    她抬眼?看向他,眸光里?还闪着刚刚残留的晶莹的泪花。
    直到他点头应下。
    怕她身体吃不消,又?陪她多休息了一会儿。
    大概在天色将暗未暗,舞会开场最热闹的时分,文时以?带着丛一上了渡车,很快离开了酒店。
    乔湛已经开车等在了村落门口,接上了二人。
    这一路一直到上了飞机,丛一都没再开口说过?话。
    城市璀璨繁华的街景逐渐隐匿在飞舞的夜色里?,丛一看着这些光景在眼?前闪过?,逐渐变得麻木。
    这些熟悉的景致终是再也激荡不起她内心的半点波澜了。
    飞机缓缓升起,舷窗外夜色浓重,夜间飞行,离开了城市上空的灯火恢弘连云朵都再难瞧见。
    攀升至高空的不适感隐隐在她本就脆弱的身体内作祟,丛一抱着毛毯半躺着,一句话也不说。
    这场婚礼之?后,她与vinay将再无关?联。
    直至亲眼?看到他们在婚礼上,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中热吻,她终于接受了这场旷世持久又?刻骨铭心的爱情,已经彻底完整地?画上了句号。
    那些在她身体里?心脏里?经由的快乐,难过?,激情,痛苦将不可逆转地?变成永远遥远的回忆。
    她也分不清自己还有没有在爱着他,或许只是某种执念。
    又?或许,她总觉得自己失去了生命里?最契合最命定的那个人。
    文时以?难得没有处理?工作,时时刻刻关?注着丛一的状态和反应,偏偏她意外的安静,甚至一动不动,不知道?又?在思索些什么想不通的难题。
    “晚上想吃什么?”
    他主动询问,丛一没回应。
    “要不要先?休息会?”
    丛一还是不吭声,目光直愣愣地?看着舷窗外,也不知道?她是真没听?到,还是不想回答不想说话。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经济学理?论?”
    “我?不是商学院的,不懂。”
    丛一没有兴致,为了让文时以?彻底闭嘴,干脆又?固执地?打断了他的话。
    “那我?讲给你听?。”文时以?并不受她态度的影响,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倒了杯水递到了她手?边,顺势坐在了她对?面,“著名的经济学家弗里?德曼曾经收到过?他侄子的一封信,他的侄子在信中说,他遇到了一生所爱,那是他生命中无可替代的唯一,所以?他要为此放弃学业,放弃所有,跟他的所爱远走高飞。”
    丛一听?见了文时以?的话,不悦地?皱眉,烦躁不快地?瞪着他,“你不用再费心思给我?讲大道?理?教育我?了,反正现在我?就算放弃所有也回不了头了。”
    “弗里?德曼给他的回信里?说,我?以?一个经济学家的身份告诉你,如果世界上有两个人是彼此一生中的唯一的话,那么这两个人大概率今生今世都不会遇到。”文时以?没理?会丛一的打断,把该讲的话讲完。
    “世界上有七十亿人,你假想一下,如果把七十亿颗绿豆放进同一个容器,这其中有两颗红豆,他们是彼此的唯一,以?人类短暂的生命来做衡量,它们穷其一生都无法遇上。”
    丛一皱着眉听文时以说完,不自觉攥紧了手?心,做不出应答。
    她有点拿不住他话里?的意思。
    “你许下过?海誓山盟,终生承诺的人,实际上只是你周围在恰好的时间,恰好的地?点,恰好遇上的能看得对?眼?的人,于是你就认为这个人便是你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唯一,其实,这只是你对?这个世界的偶然性的一个深深的误解。”
    “换句话说,不要把遇到任何一个人的偶然性当做命中注定无可替代。”
    飞机的轰鸣声扰得双耳难受得厉害,加之?心跳过?速,丛一微微有点喘不过?气?。
    文时以?把该说的话说完,正巧晚餐送了过?来。
    “吃饭吧,吃完好好睡一觉,减少你胡思乱想的时间,把自己的身体先?照顾好最重要。”
    说完,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这一次他不再看着丛一,打开了电脑开始处理?工作。
    丛一坐在那又?沉默了数十秒后朝着餐桌边挪动了两下,拿起了刀叉。
    她聪明得很,太知道?文时以?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容器里?七十亿颗中的任何一颗既可以?是绿豆,也可以?是红豆。
    这世界上七十亿人中的任何一个可以?是陌生人,也可以?是命中唯一。
    vinay也一样,他们相爱的时候,他是她的唯一。
    如今,也可以?当做是陌生人。
    并无什么特殊。
    现在,理?性一点来说,文时以?才是她的那颗红豆。
    不久的将来,他是她的丈夫,是未来她孩子的父亲。
    美味佳肴送到嘴里?,丛一食髓知味,动作却不肯停下来。
    吃了晚饭,然后吃药,再然后要睡一觉。
    她在心里?反复默念这句话,强制自己做到。
    正在处理?工作的文时以?余光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他本来是不想费什么口舌和丛一多说什么,但他实在担心,她这个样子落地?港岛,他怎么和丛家人交代。
    起码现在,她肯吃饭喝水,一会儿再吃一次药可以?躺下好好休息。
    吃过?晚饭,丛一乖乖吃了药躺了下来。
    药效开始发作,她的眼?皮开始打架,睡意朦胧中她模模糊糊地?看见了身侧的男人放下手?中工作帮她盖好被子,坐在她手?边,一直都没离开。
    最后轻柔地?拆下了她手?腕的丝绸。
    这一觉睡得算踏实,再睁开眼?时,飞机已经开始下高度了。
    天亮了起来,清晨的太阳初升,阳光干净不染纤尘。
    摸到手?机,丛一扫了一眼?,才七点多钟。
    她挣扎着坐起身,往过?道?对?面看了一眼?。
    文时以?还没醒。
    丛一掀开被子,挨近文时以?。
    她第一次看他睡着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床边。
    “丛小姐,您醒了,早餐要......”
    “嘘!”丛一故意压低声音,对?着门外的乔湛说着:“小点声,他还没起来,随便准备吧。”
    乔湛跟了文时以?多年,自然识趣得很,点点头不再打扰,又?被丛一给喊了回去。
    “他不是向来都起得很早嘛,今天你怎么睡到现在?”
    “老板怕您夜里?身体不舒服,所以?一夜没睡,才躺下没一个小时。”
    “哦。”丛一敛了敛神色没再继续问下去。
    文时以?睡相很好,看着要比平日里?的亲人一些。
    自然,躺下休息,他摘掉了他手?上的减压绷带。
    丛一见他睡得还算熟,大着胆子掀开了他的袖口。
    她第一次看见了文时以?被火烧伤过?的那一小片皮肤。
    整个左手?的腕骨附近近乎连成片,白皙的皮肤上那一块凹凸不平尤其扎眼?。
    丛一愣愣地?看着,也没敢伸手?碰。
    确实不太美观,比她手?腕上那条刀割的痕迹还要不好看。
    她正出神,文时以?猛地?出声吓了她一跳。
    “你干什么?”
    丛一抽回手?,故作镇定,摇了摇头,“没干什么啊!”
    文时以?扫了一眼?手?腕上的皮肤,迅速拉下了袖口,拿起了枕边的减压绷带。
    丛一瞥见了他的动作,忽然来了脾气?,趁着他不注意,把他的减压绷带抢在了手?里?。
    “给我?。”文时以?耐着性子。
    “不要!我?不能看嘛?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丛一就是这样的性子,偏不允许她做什么,她偏固执地?非要做什么。
    他都已经看过?她发作时的可怜样儿,她凭什么连他疤痕都不能看。
    减压绷带捏在她手?里?,两人四目相对?,就这么僵持着。
    丛一微微仰着头完全不准备让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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