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夜奔
    刚刚幕下一片欢快,只有段宝龙这边低气压,其人自跪在地上后,头就没离开过地,屁股撅得老高,对着赵怀安是真正的五体投地。
    这个时候,随着赵大一声咳嗽,众牙兵们瞬间就不笑了,纷纷怒视着中间的段宝龙。
    一双双冰冷的目光扫在段宝龙身上,即便此刻他头都没抬,也能感受到其间的杀意。
    但不知怎么回事,之前还微抖的段宝龙在赵大一声咳嗽后,直接不抖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果然,赵怀安看向段宝龙,哼了句:
    “抬着头来看,做武士的,丢命可以,别丢脸。”
    于是段宝龙听言,连忙将头抬起,但双膝依旧并拢跪在地上,只大腿与小腿呈垂直,撑起上半身。
    他对着赵怀安,颤道:
    “天国上将,威势如狱,下国卑将,诚惶诚恐,早已两股战战,汗湿衣襟,此刻要不是上将有用卑下一二,早已瘫软在地了,口不能言。”
    赵怀安颇为惊讶地看了一下段宝龙,没想到这人口条倒是不错,更重要的是相当聪明,不仅仅是临阵投降,还是现在。
    这人竟然发现自己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于是,赵怀安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在南诏国内居何职,如何会得知我军过山,这些你都一一讲来。”
    段宝龙丝毫不敢犹豫,忙将自己姓名、背景还有之前国主定的计策全部交待。
    赵怀安听到一半,忽然看了一圈,问了句:
    “赵六又去哪里了?”
    靠近幕布那边的何文钦连忙回话:
    “六哥去了辎重那边,说要检点一下有没有损失。”
    赵怀安点头,然后就点了何文钦:
    “你去将段忠俭喊来。”
    何文钦连忙应命,忽然又听赵大喊了一句:
    “把赵尽忠也喊过来。”
    何文钦再次颔首,倒退着出了幕布,就去寻段、赵二人。
    那边何文钦走,赵大示意段宝龙继续说。
    那段宝龙在听到段忠俭这个名字后,明显脸上有了变化,他强忍住心中的喜悦,将国主酋龙的谋划一五一十说来。
    赵怀安一直在听,过程中又问了不少细节的问题,比如被收买的浅溪蛮是谁,南诏那边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行动的,问题很细。
    段宝龙有些都想不起来了,但见赵怀安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丝毫不敢糊弄,脑子疯狂回忆。
    这段高强度、高压力的审问直到段忠俭和和赵尽忠走进幕内来才结束。
    那边段、赵二人一进来,赵怀安就指着直跪在地上的段宝龙问道:
    “这人可认得?”
    段、赵二人一进来就看到了段宝龙,正惊讶,忽听赵怀安问了这话,两人没一个敢犹豫,生怕落在另一个人后头,连道:
    “认得,此人是昔日通海都督的儿子段宝龙。”
    其中段忠俭更是主动交代:
    “回都将,这人与末将同族,只是他们这一支在通海,咱们这一支是在洱海,末将只是在一次族会上见过此人。”
    这种事情肯定不能交代不清,但也不能傻傻地不知道避嫌,太考验老段的智慧了。
    但赵怀安丝毫不在意这些,在有了段、赵二人的证明,此人的身份看来是真的,那就好办了。
    于是,赵怀安直接了当,对段宝龙道:
    “你很识时务,是个聪明人,但我说实话,我不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但我给你个机会,你要活命的话,需要帮我办一件事。”
    段宝龙毫不犹豫,将额头砸在地上,手死死抓牢地面,大声喊道:
    “都将要是能活我段家一门五百卒,我段宝龙就是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也报将军恩德。”
    赵怀安嗤笑一声,这倒是个会顺杆爬高的,直接要从他这要走五百南诏兵。
    不过要是此人能办成自己那件事,就是给他又如何?
    于是,赵怀安直言:
    “我唐军中和你们南诏勾结之人,你可知道?”
    段宝龙一段心思转变心肠,连忙点头:
    “罪将知道!”
    赵怀安定定的看着段宝龙,一字一句:
    “你真的知道?”
    此时段宝龙哪里还不明白,大声回道:
    “罪将知道!”
    一听这话,赵海安直接从马扎上站了起来,冲外面大喊:
    “让老郭抽二十人来,人带双马,一会到幕外等我!”
    然后赵怀安环视诸将:
    “此战已全歼敌军,此次缴获依旧按照规矩发放,军中有阵亡吏士的,等我回来一并抚恤,尔等即刻清扫战场,各带本队返回鸡栋关。”
    诸将大声应命,然后就快步出幕,去整合队伍。
    最后赵怀安喊上了王进带着十名背嵬们跟上自己,留豆胖子、赵六还有诸幕僚们留在这里管带队伍。
    随后,赵怀安换上劲衣,带背嵬们出幕,在那里郭从云亲自带着十名突骑,其中刘信、刘知俊俱在内。
    二话不说,赵大翻身上马,让王进、郭从云两人护着那段宝龙,就要出发。
    这个时候,张龟年忽然奔了出来,问赵怀安:
    “使君是要去高使相那里?”
    赵怀安点头,正要说话,就见张龟年也跳上了一匹战马,对他道:
    “使君,那就带上学生!”
    赵怀安摇头,说道:
    “这是要奔夜路的,我的掌书记,别闹了,留下这里和赵六他们把队伍带到鸡栋关去!”
    但张龟年却笑道:
    “使君,以为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
    说着张龟年就拨马兜转,于方寸之地就控制战马完成了转身,此般马术甚至比他赵大还要厉害。
    于是,赵怀安也不再坚持,冲豆胖子他们又叮嘱了一句,就带着一行骑士,马蹄翻飞,直奔鸡栋关,他要到那里问到高骈帅帐所在。
    “哼,颜师会这次看你死不死!”
    ……
    赵大这边带人刚走,赵六就急匆匆地奔来了,可见幕下无人,他还问豆胖子:
    “额们使君呢?”
    豆胖子正吸着肚子,将胸甲放下,看见赵六来了,愣了一下,奇怪道:
    “没和你说嘛?大郎带着那个被俘的南诏将去高使相那了。”
    赵六一句话听不懂,跺了一脚地,连忙对豆胖子道:
    “嗨呀!额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一步,豆胖子你是不知道呀,老费他们来投咱们了!”
    豆胖子愣了一下,不知道赵六说的老费是谁。
    赵六正要解释,又放弃了,嘟囔了句:
    “算了,说了你也不认识!”
    “对了,大郎说咱们后面去哪嘛?”
    豆胖子已经不高兴地撅了嘴,听这话后,嘟哝了句:
    “不是说了咱都不认识嘛?你不说我咋认识?”
    赵六眼珠子一转,一把拉住豆胖子,笑道:
    “走走走,赵大不在,咱们正好吃肉!牛礼那小子在山里弄到了一个狍子,正好分了吃,别人我可没喊啊,就喊了你!”
    豆胖子一脸狐疑,开口的第一句就是:
    “你弄得能好吃吗?”
    见赵六脸有点僵硬,豆胖子才哈哈一笑,报了刚刚一句之仇。
    随后两人搂着肩,大笑出幕,一路上,欢笑不断:
    “大郎不在咱们就吃肉,会不会不够兄弟?”
    “赵大不在,兄弟们更要吃好一点,不然赵大多担心?”
    “那咱们吃肉不喊其他几个,会不会不好?”
    “大伙都忙,你去喊人家,不耽误人家办事嘛!”
    就这样,一高一胖,搂着,一路聊一路向西。
    那里红彤彤的太阳终要落山了。
    ……
    而那边,赵大六十里山路,纵马狂奔,终于在太阳彻底落山后,奔到了鸡栋关。
    此时,关锁已落,关楼上灯火通明,关内的天平军早已严阵以待,他们看着关下的数十骑兵,警惕戒备。
    其中一个军将趴在关上,看下面竟然是保义都的赵大,忙喊了一声:
    “赵都将如何来这里?”
    赵怀安兜着马,甩着鞭子,对城头大喊:
    “潘二,咱有紧急军情汇报使相,现在使相驻节何处?”
    城上的潘二是天平军的,和赵大吃过酒,这会听赵怀安这么问,暗骂了句:
    “个土锤,我如何能当众暴露使相的行踪?”
    于是潘二含糊了句:
    “赵大,你先在外头宿一夜,明天带你入关问咱们都将。”
    城关内的天平军主将叫张杰,是天平军的都将。
    上头潘二含含糊糊,赵怀安旁边的刘信听了大骂:
    “知道什么是军情紧急嘛?还不让你家都将过来!”
    潘二黑了脸,将右手火把往下面一丢,回了句:
    “且去吧,今夜这关就是开不得。”
    刘信还要在骂,却被赵怀安一把抓住了,然后就听赵怀安一声令下,骑队向着东北面纵马狂奔。
    而那边关墙上,潘二看到赵怀安往东北面跑,暗自点头:
    “看来这土锤还是有几分机灵劲的。”
    看着赵怀安要于夜里纵马狂奔,潘二心里也在嘀咕:
    “啥军情这么紧急啊!这帮人晚上跑马,是真不要命!”
    见那边已经看不清影子了,潘二才冲众天平军喊了句: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再去拿两瓮酒来驱驱寒,这鸟地方夜里是真的冷!”
    ……
    晨光微熹,依旧是抚人戍外,大片营盘扎堆在平原上。
    从东北喇叭口吹来的风,一路南下,在这里吹起无数经幡、旗帜,无数道教图徽的旗帜,与唐军各色将旗交相辉映,共同衬托起那面“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大旗。
    原来,高骈的本军竟然一直停在抚人戍左近。
    平原上,随着天亮,整片营地也开始复苏了。
    各营各队的无数徒隶们纷纷跑到西北侧的溪流去打水,而一些稍壮实的则举着斧斤,向西南长条山岭走去,他们要入岭去劈柴。
    无数的繁杂工作就是由这些不起眼的徒隶们负担着的,终日忙碌,一刻不得闲。
    在营地的外围,任通带着一队头带绛色抹额的武士们,推着几辆大板车。
    一边走,任通一边骂:
    “龟儿的河东兵真是欠打,将粪坑挖在咱们营旁边,一会咱们也把粪坑给挪了,也跑河东兵那边拉屎。”
    众成都突将们纷纷点头,然后继续推着板车,上面都是一些营中日常所需,是他们刚刚从中军取来的。
    还没到营地,人群中一个突将忽然问任通:
    “任头,保义都他们好像又打胜仗了!说是鸡栋关都被他们拿下了!”
    任通点了点头,笑骂了句:
    “我以前见赵大就知道他不是凡种,他这种人只要有机会,迟早是大人物!”
    在场的这些突将都是鲜于岳都下的人,对于赵怀安这个咱家都将的义弟那是相当有好感。
    于是这会纷纷点头,又有一个人忽然起哄:
    “任头,咱们听说你以前和赵大打过,赢了吗?那赵大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任通听了这话,脸有点窘,瞪着眼睛骂了过去:
    “能打有什么用?咱们得用脑!”
    于是,众突将们自然知道了答案了,于是笑的更畅快了。
    他们押着物资返回了成都突将的营地。
    当日杨庆复被委任为前营主帅后,他就将鲜于岳这一营的突将留在了中军。
    明面上的理由是好协调前后两军的工作,但实际上谁都知道这是杨庆复放在这里的钉子。
    老杨带着川西的全部机动兵力南下,最怕的是什么?不是打不下雅州、黎州,而是担心他被高骈给卖了。
    到时候他孤军深入,一旦后面的高骈给他断了粮道,他杨庆复就得完蛋。
    杨庆复做这些不是因为他觉得高骈可能这么做,而是一个军头的本能,时刻把命抓在自己手里。
    而高骈知不知道杨庆复的担忧呢?当然知道,所以他特意将粮台布置在了刚刚拿下的鸡栋关,就是安杨庆复的心,让他好好打仗。
    但高骈作为一个节度使,他也有自己的本能,那就是时刻在关键位置上留一手。
    所以,他让麾下的天平军去接管鸡栋关,把粮台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就是我大唐的军队,上下相疑,各个心里都有一本账。
    现在的高骈有一定的格局,所以他并没有克扣突将的物资,还将靠近溪水一面的营地拨给了鲜于岳,这样来回用水都方便。
    任通他们回来的时候,忽然就见到围在河滩地那边,一大群人赤着胳膊在打群架。
    几个突将眼神好,看到后大喊一声:
    “任头,是咱们的人!”
    任通二话不说,赤手空拳奔了过去,身后一帮莽汉也跟着,几个稍微冷静地还在喊:
    “任头,先看看是哪些人呀!”
    任通大骂:
    “龟儿,我管他哪边的,先打了再说。”
    说完,任通等人就直扑河滩边,然后就和一帮人扭打在一起。
    只要不认识的,统统当成对手。
    可任通不认识,有人认识任通啊,几个刚被任通揍的突将们,纷纷哭喊:
    “任头,自己人,别打了,别打了。”
    任通老脸一红,幸亏脸也红,然后扭头就往打得最凶的地方冲去,所过之处,统统就是一拳。
    和赵大学了一段时间拳脚后,咱们任通越发会打了,也越发爱往人的脸揍了。
    河滩地上的混战越来越大,不断有两边的人放下事情奔了出来,加入混战。
    这会任通也吃了几记老拳,和几个突将们靠在一起。
    忽然从西南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任通几个听到后,大喊一声:
    “都跑啊!”
    而对面的一群人中,同样有人用太原话大喊。
    于是两边人一下子分开了,然后向着各自营地奔逃。
    有一些讲义气的,还从地上扛起受伤的袍泽,而大部分人则是抱着头,一路狂奔。
    不能怪他们不讲义气啊!而是那些讲义气的都是新来的!
    果然,随着马蹄声迫进,数百骑直接从西南面奔来,完全以冲击的形态直接碾了过来,一路有帐篷、帷幕的,统统被他们踩在蹄下。
    这些奔过来的骑兵们,手持五色大棒,骑着河西大马,看见人就是一顿抽。
    一阵阵哀嚎传遍河滩,但无论是成都突将还是河东兵都没有任何反抗,而是奔得最快了。
    只因为这些手持五色棒的骑士正是高骈的帐下牙兵“落雕都”,其成员都是来自党项、吐蕃、回鹘、河陇的骑士。
    此时合营在这里的,来自天南地北,各自语言、习俗迥异,再加上一些本来就存在的偏见和恩怨,大伙又都是武夫,如何能相安无事呢?
    所以那真的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群殴。
    为此军中虞候是烦不胜烦,而他们又不如各藩的武士们能打,没奈何只请出使相的牙兵出来,这才压住这帮丘八。
    那边落雕都的骑士们纵马践踏河滩地,打得一众丘八是头破血流,但效果相当明显,只片刻,刚还斗得热火朝天的两边,纷纷散尽。
    然后这些落雕都武士们也不原路返回,而是往西南边绕过去,那里又有一波人打起来了。
    如此这般,一天少得来个两三次。
    ……
    这边,任通他们本来是跑得快的,毕竟这事也干的不是一次两次了,上一次还是因为他们突将在河流洗澡,那帮河东兵就在上游洗马。
    但后面任通他们为了扛几个受伤的袍泽就耽搁了,然后那些落雕都的人就冲过来了。
    没办法,任通他们只能扛着人往西南跑,打算绕一圈回去。
    路上,任通还和背上的袍泽说话:
    “你们这一次又是为啥和河东兵干起来了?”
    那突将被打飞一颗牙,这会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然后边上一个突将才接过话:
    “没啥,就是他们在洗澡,咱们在上游洗马。”
    任通听了后,哈哈大笑,大喊这才是咱们突将该干的!
    反过来了,他们成都突将从成立的那一刻,就冠于诸军,无论是待遇、战力还是脾气,都是一等一的,从来就是他们欺负人,哪有他们被人欺负的?
    想到这里,任通也不禁哀叹了句,咱们杨帅还是太软了,要不是服那高骈服得那么快,那些外藩兵敢站在咱们头上撒尿?
    不过他也明白杨帅的无奈,只能感叹一句,还是以前好!
    正当任通这些人嬉嬉闹闹,宛如一支得胜之军,他忽然看到前面奔出十余名突骑,再定睛一看,当中高大骑将者,不是赵大吗?
    于是,任通带着数十名成都突将,就准备上去招呼,可突变横生,一众成都突将们齐齐变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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