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他对面的两人这才迟迟回过神来。
    呼寒矢下意识回眸,同林戗对视。
    对方亦是一样的面色复杂。
    他勉强拽回了些晨时的郁气。
    “那好,先不说这个,”他清清嗓子,继续咬牙,“军中那么多人,偏拿老子开涮是吧。”
    “呼寒校尉这话,便是自降身价了,”吴安挑眉,“在下可是千挑万选,才将宝押在了校尉头上。”
    “少给老子扯这些有的没的,”呼寒矢眯眼。
    “校尉何必妄自菲薄,”少年睁大眼睛,“在下同少主这盘棋,有半壁江山,都拴在校尉的功劳上。昨夜那般情形,不管换了旁的谁来,必也不能像校尉昨夜一般英武果决。若非校尉真情实意一战,文家那二公子也必不会这样轻易落进圈套之中,就连咱们少主也是没有半分怀疑地相信呼寒校尉必不会掉链子。”
    “我择取校尉做此关窍,其实是经过了一番缜密细思的。”
    “苍天在上,”吴安叁指对天,诚挚道:”在下这番话,没有半点虚言。”
    他话说得连天坠,连林戗听了,也觉得辩无可辩。
    呼寒矢将信将疑,“真的?”
    “千真万确啊,”吴安长长叹气,双手握到他刀背上,诚心诚意道:“校尉身为咱们南营军的中流砥柱,佼佼之首,怎么还会这样怀疑自己呢?”
    呼寒矢忽地一嗤,收刀拂了他一把。
    壮汉心情显而易见地变好了不少,“老子要你在这拍马屁?”
    “在下说的皆是实话,”吴安摇头,“怎么是拍马屁呢?”
    “校尉不妨出去打听打听,咱们南营军,乃至大少主手底下那些精兵,有哪个不知道此番是多亏了呼寒校尉,才能如此顺利。”
    呼寒矢叫他一通奉承下来,心情越发舒畅,”行了,少贫嘴。”
    “欸~”吴安笑眯眯地撞撞他的肩,“说点好听话让校尉高兴高兴怎么了。”
    呼寒矢心情大好,下手也没轻没重,随手把人往旁一推,“老子今天心情不错,此番就信了你小子这些鬼话。”
    他一时忘了收力,那么轻轻一推,少年身形竟一个趔趄,差点栽到地上去。
    呼寒矢皱眉要去拉,赶巧林戗搭了把手,将吴安扶稳了。
    痩不经风的那个样,还不如他闺女身子皮实。
    呼寒矢皱眉,拍了拍他的肩,“你这小子,实在不行也跟着咱们弟兄操练操练,怎么跟纸糊的似的。”
    他这么一拍,少年更是连连咳嗽起来。
    “无..咳咳...无碍,”吴安往旁边一钻,从他手底下躲了开,“我自幼体弱,病灾也是不断,平日里好好将养着即可。”
    林戗见状,也不由一笑。
    再去看呼寒矢,正了神色,忐忑着道:“那呼寒兄...还生我气吗?”
    呼寒矢冷脸看了他一瞬,终是上前,和他撞胸一抱。
    两个男人互相拍背拍得啪啪响。
    郑婉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
    “林戗!你我兄弟,哪儿能有什么仇什么怨?!”
    愁了一早上的林校尉终于得以眉头松解,两人痛快分开。
    这事也就算从此掀篇。
    ···
    血仍在静静淌。
    顺着额角,滚过眼睛。
    黑暗里判断不出时辰,只能听到一滴接着一滴洇湿草地的声响。
    文历观止不住地发晕。
    早先挟住他的那个人下手狠辣果决。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招式,是前夜潜进了文府的人。
    早在文历帷昏迷不醒,大权莫名其妙落到他手中的时候,他就该想明白此事的诡异之处。
    只怪他着了那贱人的路。
    瞧着搅不起半点风云的人,自昨日清晨开始,便扮柔装弱,以弱势者的伪装,将他不知不觉地压到了圈套里。
    满盘皆失。
    耳侧帘帐哗啦一掀,阳光刺目,惊得人皱眉。
    文历观睁不开眼,耳际来人声线熟悉得让人咬牙切齿,“文二公子,此地可还舒坦吗?”
    “吴安,”被五花大绑的人此刻倒没了昨夜的愤恨不安,只是沉沉开口,“你我皆是汉人,本以为同源之人,该同仇敌忾,却不想你以此为柄,将汉军坑蒙拐骗至此,此举究竟对不对得起你的列祖列宗,你自己最清楚。像你这样不忠不义的叛徒,史书笔下千秋万代,总有你的一笔账要算。我就睁着眼,等你被天下人戳脊梁骨的那一日。”
    “二公子想学我耍嘴皮子功夫,”少年在角落点了支烛,随后蹲到他面前,轻轻一笑,“也该知道审时度势。”
    他身上有股药香,凑近了来,倒莫名其妙开始给他处理伤口。
    他手指很凉,声音很淡,“此时此刻,二公子觉得,自己还能活多久?”
    这人很奇怪。
    无论昨夜还是眼下,两人身份调换,他身上那股子让他很不舒服的感觉并没有丝毫变化。
    同样平平淡淡的语气,也并未对他有什么粗鲁的行径。
    但莫名让人很不爽。
    文历观死死盯着他不言。
    “换个问法也是一样,”吴安也不恼,只是慢条斯理地给他擦伤,又问了一句,“不知二公子觉得,大公子还能活多久?”
    “不过侥幸摆了我一道,你便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机关算尽的在世诸葛?”文历观笑得虚弱,“雁门关易守难攻,关内还剩半数精兵,哥哥有我前车之鉴,必不会同我一般轻易中计。”
    吴安收回手,索性抱腿坐到他身旁,点点头,轻轻慢慢道:“二公子所言不错,文历帷心思较你是细腻些,也算颇有些谋算,如今雁门关内大权,明面上是由文家兄弟二人平分,其实调兵遣将,大都依仗文历帷一人定夺。他对关内外地势还算详知,若就这样去攻城,的确是不占什么优势。”
    “但还好,苍天保佑,”吴安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托腮一笑,少年幽幽目光,似饿狼觊血,“让我抓到了他的软肋。”
    蛇拿七寸,人有死穴。
    雁门关的关窍在岷城。
    但文历帷的软肋,是文历观。
    “大公子睡了一日一夜,该是醒的时候了,”少年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寒光颤颤,他垂眸,指腹轻轻划过刀刃。
    吹毫即断的锋利。
    浅浅血珠自接触处漫出,顺刃而下。
    吴安盯着刀刃上的血迹,莫名翻唇一笑,“二公子,可得报个平安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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