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狐狸吴安时时在怀里抱着,今夜倒不知怎么落了单。
    呼寒矢近来虽对吴安那小子略有改观,只是怎么说两人之间也不怎么太平,他又实在有些看不惯他那副扮尖卖乖的模样,便总是敬而远之,少有来往。
    厌屋及乌,连带着他养的这个小狐狸,呼寒矢也不怎么喜欢。
    脑子不如拳头大的一个小畜生,眼睛平白生得那么亮,和它那个主子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让人瞧着总有些不自在。
    他抬脚虚虚一踢,作势要赶它,“少在这碍眼,去找你主子去。”
    旁的校尉日日念叨说聪明的小东西,眼下却好似察觉不出他的排斥一般,歪头瞧了他一眼,忽然在地上滚了一圈,亮出软软胖胖的肚皮来。
    呼寒矢看了一眼。
    它腹毛生得雪白,同背上的红色相间,在月色下被镀上一层亮闪闪的银光。
    他收回视线,板着脸迈出一步,“你不走我走。”
    耳侧小兽轻轻嘤咛传来,他下意识回眸。
    奇了怪了。
    这狐狸装起可怜来,简直和它主子一模一样。
    有点欠揍,又的确有点俏生生。
    呼寒矢冷眸片刻,慢慢转过头打量了一圈,瞧着四周的确空无一人,咬牙几步走了回去。
    掌中的触感松松软软,有些像他女儿养的那只小狗。
    小狐狸毛茸茸的尾巴拂在他手背上,是痒痒的舒服。
    他索性坐下在小狐狸旁边,呼噜噜给它脑袋一阵揉。
    风声阵阵,他忽然笑了一声,“比你那主子讨人喜欢多了。”
    小狐狸在他身边一阵打滚,明明长得八竿子打不着,倒总让他觉得跟女儿那只小狗很像。
    他想了想,从身旁捡起个树枝往不远处一扔。
    他不过浅浅一试,不想掌中的狐狸耳棱一立,竟真的蹭地蹿了出去,片刻又屁颠屁颠地叼着那树枝回来了。
    呼寒矢哈哈一笑,把它叼回来的树枝又往远处一扔。
    如此往返几回,呼寒矢心下莫名快慰不少。
    “石榴,哎哟,真乖,”成日里听军中人乐呵呵地唤来唤去,他也不经意间记住了这小东西的名字,怪里怪气的一个名儿,叫起来倒还怪顺口。
    “好小子!”一来二去,他兴味渐浓,索性用力把树枝往更远处一扔,直至在视线中浸入一片墨色,“扔个远的,瞧瞧你多久才能回来。”
    远处在山隘内灯火的衬应下有些幽深。
    石榴的脚步略有些迟疑。
    呼寒矢拍拍它屁股,笑着道:“怎么还怕黑啊,要不要我陪你。”
    石榴仿佛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不服气般在他掌心一顶,随即翘着尾巴几步跳进了暗色里。
    呼寒矢拍了拍手上的灰,自顾自多捡了些树枝来,等着石榴回来。
    身边没了那只小狐狸,四周的空气冷不丁静谧下来,似乎比方才还要安静。
    呼寒矢坐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视线中却迟迟不见那抹红色的影子。
    他莫名不安起来。
    明月高悬,映着树枝的影子又变深了些。
    呼寒矢想起来今日似乎瞧见吴安那小子敲着石榴的脑袋,振振有词教训,“凌竹说这附近有狼出没,你可不能再乱跑了,知道了吗?”
    他那时嗤之以鼻,只觉得吴安这人总神神叨叨地,懒得费心。
    眼下月色越发清幽,呼寒矢心下越来越没个牢靠。
    他又想起来石榴刚刚略显迟疑的脚步。
    倘若这小狐狸当真出了什么事——
    呼寒矢忍耐半晌,终是蹭地一下起了身。
    照那小子的尿性,怕要哭天抢地地拉他去沉烈跟前扮孟姜女了。
    “我就知道...”呼寒矢攥拳,几步跟着石榴消失的方向飞奔过去,“和这小子沾边准没好事!”
    夜幕沉沉,自离了驻扎地,月光都浸入一片积云中。
    眼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呼寒矢四下转眸,生怕错过什么东西。
    行出去一会儿,耳侧似有窸窸窣窣脚步声迭起,不远处黑洞洞的夜里似乎有光点闪动。
    他心下一喜,刚要开口喊名字,定睛一看,那道光点颜色有些淡,似乎并非石榴那双亮堂堂的眼。
    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停住,他皱眉,又悄声往前一凑,这才看清,在夜风里招招摇摇的,是个手提灯笼。
    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落入耳中,“吴小军师,这地方不大牢靠,还是歇了灯好些。”
    呼寒矢眉头略一松解。
    是林戗。
    这大半夜的,不知吴安那混球又有什么事,竟把林戗也拽出来戏弄。
    他刚要开口招呼。
    少年一贯欠揍的声音同时递到耳边,“怕甚,这地方离营地那么远,大家又都搓手等着吃席,哪儿有人费心。”
    他轻轻一笑,“林校尉从来心思缜密,果真是能成事者。”
    呼寒矢下意识处理脑海中的信息。
    话里话外。
    不大对劲。
    “话虽如此,”林戗的声音沉稳,“方才席间我并未瞧见呼寒矢,总归有些不安心。”
    “他那个性子,”吴安轻蔑一笑,“瞧见咱们也不会多想什么,再说,你我此刻又是讲的汉话,他即便当真察觉,也听不出什么门道。”
    呼寒矢眯眼。
    他人前的确是不通汉文。
    只是总也是在沉烈麾下待了这么多年,身边整日都是会说汉话的人,天长日久,出生入死的交情,他也不由得想同他们更亲近些。
    正巧他女儿说得一口好汉话,所以闲时归家,总会提点他许多。
    近来他听东西已是全无障碍,只是碍着说话磕磕巴巴,怕被秦越他们笑话,才一直未曾找到契机显摆。
    只是这些闲话先放一边。
    如今军中,有什么话,是他呼寒矢不能知道的?
    ···
    微弱的灯盏在夜幕下缓缓行了许久,终于在一个小小坡头前停下。
    少年瞧了瞧远处,索性拍拍衣服,在地上坐了下来。
    林戗在他身侧站得笔直,见状不由皱眉,“要等很久吗?”
    “大约如此,”灯火轻轻落在他脸侧,衬得他脸上的神情莫名有些凉,“照文二公子的性子,总得等上些时候。”
    “听军师话中意思,”林戗盯着他,慢慢问了一句,“似乎对这位文二公子所知甚详。”
    今夜的计划沉烈虽同他吩咐得很清楚,但对于吴安这个人,若说他原本警惕已略有放松,如今便是极难信任了。
    关内关外的人他都如此详知,身份的复杂性不言而喻。
    虽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他所能带来的变数的确不可小觑。
    他的话意味深长,少年却只不紧不慢地将指尖的草尖弹开,挑了挑眉,坦荡朝他看来,“林校尉。”
    他冷不丁笑了,“我这样了解的人,还不止文二公子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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