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明风又吹玉门关
    三月。
    李己交接了手头上的案子,给了兵科另外一位给事中张书,就在吏部文选郎张四维的带领下,前往兵部报告。
    这位文选郎的態度很谦和,一路上也不停的和李己套近乎。
    但是李己却觉得,这位张选郎似乎在打探自己和苏泽的关係。
    “李员外郎,”张四维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温和,仿佛閒聊家常:
    “今日春光明媚,倒是个上任的好日子。说起来,此番擢升,也是实至名归啊。李兄在兵科时就以精通实务、勇於任事著称,陛下和吏部都看在眼里。”
    李己微微欠身,保持著谨慎的恭敬:“张郎中谬讚了。李某只是尽本分,不敢言功。此番升迁,全赖皇恩浩荡与吏部杨尚书、张郎中等诸位堂官秉公拔擢,李某唯有兢业任事,以报万一。”
    李己在六科多年,也不是初入官场的新人了,他也知道如今朝中局势复杂,自己刚刚高升,不能落下把柄。
    张四维目光微闪,脚步略缓,仿佛不经意般提起:
    “李兄过谦了。这朝堂上下,谁人不知李兄是『实心任事』的典范?说来也巧,苏检正似乎也对李兄青眼有加啊。坊间都言,此番李兄能入武选司这等要害之地,苏检正可是向杨尚书力荐了的。”
    他特意加重了“苏检正”和“力荐”几个字,目光看似隨意地落在李己脸上,实则在捕捉著李己最细微的反应。
    李己心头微震,想到了京师的一些传言。
    眼前这位选郎张四维,虽然和苏泽同为高拱的门生,但是两人都在爭夺高拱政治继承人的位置。
    如此看来,张四维对自己如此亲近,是存著打探“苏党”消息的想法,故意向自己套话。
    张四维研究了目前的局势,以苏泽在皇帝、太子和诸位阁老心中的地位,想要扳倒他几乎没有可能。
    而且苏泽为官极为谨慎,而且宗族凋零,没有为非作歹的亲戚。
    苏泽的妻子赵氏为人低调,但出身书香世家,端庄得体,在京师的贵妇圈子又十分吃得开。
    就连从家人入手攻击苏泽,也找不到攻击的点。
    既然苏泽本人,以及他的家人,都没有可以攻击的点,那只能从“苏党”入手了。
    张四维和李己亲近,就是想要从李己口中,打探有关苏党的情况。
    毕竟李己刚刚高升,正是得意忘形的时候。
    李己心中猛地一紧,果然来了!这“苏党”二字,既是自己官场上的助力,同时也给自己套上了紧箍。
    张四维毕竟和苏泽同属高拱门下,所以上来只是试探。
    万一遇到和苏泽敌对的势力,那上来就是打压了。
    这也是站队之后,必然会遇到的事情。
    李己不动声色,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与一丝谦卑的茫然:
    “苏检正?”李己微微蹙眉,语气带著真诚的不解与感激:
    “苏检正乃朝中柱石,国之栋樑,日理万机。李某区区微末小臣,何德何能入苏检正法眼?”
    “至於『力荐』之说…李某实在惶恐,不敢妄自揣测上意。或许是李某在六科时,对兵部及总参谋部的几份文书摘要,处理得尚算勤勉,疏漏较少,偶然入了苏检正的眼?”
    见到李己装傻,张四维暗道这帮“苏党”分子,都和苏泽也一样虚偽狡猾。
    他身为文选郎,自然知道是苏泽派人向吏部尚书杨思忠打了招呼,李己这才能列入晋升的名单。
    李己否认自己和苏泽的关係,又將功劳归於皇帝和吏部,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
    但是李己话里话外,又透漏著对苏泽的敬意。
    但是又只將对苏泽的“感激”定位在对其“明察秋毫”、“提携后进”的为官风格的敬仰上,避开了“结交私党”的说法。
    张四维听著,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更深的好奇。
    李己的回答太“正”了,正得像是在背书,把苏泽的举动完全解读为一种基於公务表现的、不带任何派系色彩的赏识。
    这要么说明李己城府极深,要么…他真如自己所表现的那样,对所谓的“苏党”內情一无所知?
    张四维否认了后一种猜测,兵部武选司员外郎,这可是多少人拼尽全力都爭取不到的重要职位,含权量不亚於一省的布政使。
    苏泽动用了吏部尚书的关係,难道真的是为了提携人才?
    张四维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他只能认定是李己城府极深。
    一丘之貉!
    张四维的眼中,苏泽也是这样的人,城府极深,虚偽狡诈,偏偏装著一心为公的样子。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试探不成,张四维倒是果断放弃,两人各怀心思,继续向兵部衙门走去。
    等到了兵部,张四维倒是没有继续试探,而是迅速走完了流程。
    兵部似乎有要务,再加上现在兵部没有侍郎坐镇,所以由李己的顶头上司,武选司郎中申时行,代表兵部接收了李己。
    交接完毕后,张四维也没有和申时行这个张居正门下大弟子,过多的寒暄,以吏部事务繁忙匆忙离开。
    等到张四维离开,李己这才鬆了一口气。
    没办法,和张四维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实在是太累了。
    接下来就是申时行了。
    申时行对李己就是真的热情了。
    他拉著李己说道:
    “早就听闻李员外郎知兵大名,子霖更是评价李员外郎乃是知兵的实干之臣。”
    听到申时行说起苏泽,李己立刻说道:
    “下官也想不通,自己怎么能入苏检正的法眼,骤然被推升到兵部,实在是惶恐。”
    面对申时行这个“苏党”骨干,李己就迅速亮明身份,將自己升迁归因於苏泽。
    申时行消息灵通,自然也知道李己升迁的缘由。
    既然是子霖兄推荐的,那自然也算是“自己人”,所以见面就亲热了不少。
    申时行作为领导,刚准备带著李己去各司转一转,认个熟脸,就听到了小吏来报,兵部尚书王崇古召集员外郎以上的堂官去节堂开会。
    申时行笑道:
    “这些倒是省事了,李员外郎我们直接去节堂吧。”
    李己也没想到,自己刚刚到兵部,就遇上了大会。
    是发生了什么紧急军情吗?
    广西?东北?还是西北?
    李己带著疑问,来到了兵部议事的节堂。
    接著就是申时行带领李己拜见了兵部尚书王崇古,王崇古简单说了两句勉励的话,接著申时行又带著李己见了其他司的郎中和员外郎。
    李己在兵科担任给事中多年,在兵部本来就脸熟,熟悉起来倒是没有费太大的力气。
    等眾人都到齐之后,申时行也停止了交际活动,拉著李己在靠近王崇古的位置坐下。
    李己本来是想要坐在末席的,却被申时行拉在身边坐下。
    兵部现在只有一位侍郎,蓟辽总督谭纶並不在京师。
    所以排座次的时候,申时行这个兵部武选司郎中就紧挨著兵部尚书王崇古。
    按理说,员外郎应该要坐在末席,但是申时行强拉著自己和一群郎中坐在一起,也没有有任何异色。
    这也说明申时行在兵部的威望很高,武选司的副手能和其他司的一把手同列,也都说明武选司在兵部的权势。
    这就是有人罩和没人罩的区別吗?
    李己都要流泪了,他以前当官,不谈被人处处针对,但提携的贵人是没有人,都是要靠自己一步步做出成绩来,才能获得上级和同僚的认可。
    哪有今天这么顺利的。
    兵部尚书王崇古是个急性子,等眾人落座之后,他立刻说道:
    “嘉峪关八百里加急!”
    “兀慎部酋长那力不赖亲率铁骑,十日破火者三城!”
    “前阵子塞防海防之议,被苏泽的兼顾论给搅合了。”
    “大好机会在眼前,要不要出兵接管兀慎部打下的地盘,阁老们又有爭议。”
    “此事已经不是简单的军政了,陛下让各部议定后上奏疏,我们兵部要拿出个什么意见出来?”
    听到这个消息,眾人纷纷譁然。
    刘秉的“耶律大石”计划,曾经在京师引起过討论,甚至各大报纸都爭相报导过一阵子。
    但是当时总参谋部和兵部,都不看好这个计划。
    兀慎部又不是什么强大的军事势力,当年被戚继光轻易击败。
    火者在西域经营了好几代了,一直都是西疆最大的威胁。
    所以那时候大家都觉得,刘秉所谓“耶律大石”计划,不过是以卵击石之计。
    就是让兀慎部和火者火併,消耗这些兀慎人的实力。
    可是结果是,兀慎人出嘉峪关后势如破竹,已经衝出了河西走廊,彻底攻入了西域!
    武选郎申时行接过情报,他念道:
    “上月十五日,兀慎部以『护法诛邪』为號,两千精骑夜渡玉门。其前军持大明所赠鸟銃列阵齐射,火者马麻黑帐前亲军『虎刺赤』尽歿於硝烟。”
    这时候,兵部职方司主司戴旭说道:
    “怪哉!游牧部族素来野战剽悍,攻城却如钝刀割肉。兀慎部何来这等能耐?”
    申时行继续念道:
    “事后嘉峪关守將派人探查,又搜罗了火者残兵询问,復原了战爭的过程。”
    “玉门关早就已经废弃,火者是仓促筑城,只是加固了残关的城墙。”
    “兀慎部採用了刘秉之计,集中使用火药爆破,这才一举破关。”
    “再加上兀慎首领那力不赖將缴获的虎刺赤金盔悬於矛尖,沿途宣称『灭佛者天诛』,火者残害异教,对佛教徒劫掠尤深,而河西走廊中篤信佛教的城邦很多,所以沿途佛信徒都主动开城献粮,让兀慎无后顾之忧。”
    眾人点头,这样子才合理。
    但是兀慎部的战斗力,还是让眾人惊讶,早知道火者是纸老虎,大明自己去打就好了。
    申时行又说道:
    “兀慎部人数不多,实力不足,所以刘秉又派人联络嘉峪关的守將,让我大明出嘉峪关接管兀慎部打下的地盘,请求用这些地盘换取火药和武器的支援。”
    “为了这件事,朝廷又起了爭论。”
    申时行顿了顿说道:
    “总参谋部拿出了一份作战计划,请求朝廷再筑玉门、阳关这两个故关,將大明的防御阵线推到敦煌。”
    “陛下又让兵部验证是否可行,诸公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现在提出来,形成部议送到內阁。”
    强化部议,也是苏泽掌控中书门下五房之后,进行的政务上的改革。
    大明原本的奏疏,都是以个人奏疏为主。
    就是有关部门的奏疏,一般也是以部门主官的个人奏疏来上书。
    这种公文明显是比较隨意的,而且受到个人情绪的影响。
    而个人的提案,也经常不太全面。
    所以在苏泽控制中书门下五房后,就开始引导各司衙门,以部议来上奏。
    部议,就是部门议事之后,形成一致的意见,再由整个部门联署,盖上部门大印之后送的奏疏。
    这首先是群策群力的结果,所有內容更加的完备。
    其次上奏书的部门能形成部议,那內部也有共识,事情经过充分的討论,执行起来的难度也低。
    而京师的六部九卿衙门很快也发现,部议比起个人的奏疏更有分量,毕竟是一个部门的意见,皇帝和阁老们也要考虑,至少也不能全盘否定。
    此外部议既然是大家的群体意见,那说错话的概率也会很低,而且是部门意见,就算是说出话,皇帝也不可能贬黜一个部门的人。
    所以京师的六部九卿衙门,面对比较重要的朝政,也会召开会议,先商討出內部一致意见再说。
    申时行又说道:
    “朝中主要爭议的是,上一次弃守敦煌的问题。”
    申时行作为状元,记忆力也是很好的,他直接脱稿说道:
    “弘治八年,我大明徵討哈密告捷,曾收復敦煌。”
    “但是哈密叛军再起,虽然被我大明击败,但是西域总是不安寧。”
    “先帝朝十八年,朝廷再次关闭嘉峪关,敦煌再次废弃。”
    “敦煌两復两废,到底还要不要设城?阁老们也都在犹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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