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云在工作时,手从来没有抖过,这几乎成了一种肌肉记忆。
    但这次不一样,她的针尖落在殷红布料上的时候——
    尖锐的针尖偏移,竟然将她的指尖刺破了。
    血点落下来,凝在丝绸上,没有马上渗入致密的布料里。
    沈曼云匆匆用手背将血迹擦去,指尖的伤很小,不算疼。
    但是一旦让自己的手颤抖起来,再之后她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手部肌肉了。
    为什么……那只是个梦境不是吗?
    在这之前她刚给燕飞光治过伤,是见到血腥给她的冲击力太大了,才让她有了这样的梦境吗?
    但是,但是啊,她根本没有想象的能力不是吗?
    如果不是亲眼得见,她如何能梦见那样的画面?
    深夜,沈曼云将脑袋埋在自己的双臂之间。
    她将自己的双眸藏在双臂制造出的黑暗空间里。
    她现在根本没办法工作。
    但是如果不制作出这件衣服,原鹤就不会帮助他们。
    燕飞光和青霓的孩子又如何能安全呢?
    书中已经描述过西原城会派出援军,没有这支援军又会有怎样的后果?
    沈曼云想象不出来,但她知道一定会有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低垂着眼眸,巨大的绝望漫上心头。
    继续,继续——不能停!
    沈曼云告诉自己。
    她颤抖着手拿起布匹,再次落针,针尖透过丝绸,又扎了自己一下。
    现在她连穿针引线都困难,如何能在这熟悉的布料上绣出花儿来?
    出错就要去死,他们日以继夜完成的作品只会被挑选,然后卖出个好价钱。
    付出的心血都是没有意义的,它们只能换来金钱。
    她自己的存在也是没有意义的,她不在了,会有其他人来代替她。
    无人在意、无人问津……
    沈曼云一连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越焦急她就越恍神,无数负面的念头涌上心头。
    或许她制作这件衣服也是没有意义的,没有她原书的剧情也能继续下去。
    也许两天后原鹤莫名其妙就出兵去帮助女主了,皆大欢喜,她努力不努力都不重要。
    思及至此,沈曼云将桌面上的布料叠了起来,她打算将绣花针收起。
    但是,她低眸注视着手中针,想起了燕飞光送给她的那盒血针。
    没有意义吗?可是,她希望燕飞光好好的。
    他数次将女主护在身后也是没有意义的。
    讨伐西境叛军的战役中,纵然他在前抵抗叛军,落下满身伤痕。
    但是——所有人也只记住了在危难之际赶来的男二原鹤。
    他的付出理所应当,像是无处不在的影子,消失了也没人发现。
    他不保护女主,他不帮助女主——那也有其他人前赴后继,他也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存在。
    沈曼云不希望他这样。
    她也不希望自己这样。
    沈曼云的手腕一转,再次拿起了针线,她告诉自己,这样一定是有意义的。
    就算这样的举动对结局没有影响,但是……能够帮助到他就足够了。
    她闭上眼,摒弃那些杂念,再次落针,这一次她的手没有再颤抖。
    两日时光过去,沈曼云几乎没有合眼。
    再次复刻出这件衣服并不困难,只是要耗费极大的心力。
    绣到最后,她的手酸得几乎要抬不起来。
    好在是完成了。
    沈曼云将面前的裙裳叠好,小心翼翼将自己的作品放入锦盒中。
    说来有些无奈,她做了这么多精美的衣服,几乎没有一件能穿在自己身上。
    之前沈曼云问及原鹤这件裙裳要做什么尺寸,原鹤思忖片刻,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并没有什么特别要赠送的人,想来西原城城主不会太喜欢这样的款式。”
    “我只是觉得好看,想要收藏。”
    “衣服要合身才好看,测量尺寸是必要的。”沈曼云认真说。
    “既然如此,是你做的衣服就用你自己的尺寸吧。”原鹤想了想说。
    沈曼云应下,她按照自己身体尺寸做了这条裙子。
    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试穿它。
    她有自信这条裙裳不需要任何修改就能完全合衬。
    装着华贵裙裳的锦盒被送到城主府中,原鹤挑眉微惊:“两日时光,果真做出来了?”
    沈曼云站在青霓身后,对他点了点头,她的模样有些疲惫,眼底有一大片浓黑的阴影。
    “想不到你对这样的东西感兴趣。”主位之上,西原城城主容晴瞥了一眼原鹤。
    “左右都是拜托你借兵,我原想着将它送给你,但猜你也穿不惯这样的衣裳。”原鹤笑道。
    “算你聪明。”容晴定睛看向青霓与沈曼云,沉声道。
    “之前莫家的残余军队原想在城外驻扎,我没让他们停留。”
    “乱世之中,是非未明,王权外落,大局未定之前西原城不会帮助任何一方。”
    “但既然原鹤与你们有诺,我自会为他遵守诺言,城外已有两千将士等候,半数为修炼者,这些士兵离了西原城便不用再回来。”
    “无论如何,请你们善待这
    些将士。”
    容晴言下之意便是,这两千士兵就直接赠给他们,免得让西原城蹚这趟浑水。
    沈曼云抬头看向容晴,这位西原城的城主身量不算高,模样也年轻,说话却干脆利落,带着冷肃的威严。
    容晴走了下来,递出兵符。
    青霓已明白了她的意思,眸光一闪,有些惊讶,她给出的可都是精兵良将。
    她点了点头,拉着昏昏欲睡的沈曼云走了出去。
    “两日没合眼,辛苦你了,不如你先留在西原城,待我接应城主回来之后再接你出城?”
    青霓挽住沈曼云的手,低声问她。
    沈曼云摇了摇头,她使劲打起精神:“战场上难免会有魂族受伤……”
    “只有城主一人去了洛都,哪里还有……”
    青霓一愣,想到了沈曼云指的是谁。
    她低头道:“多谢。”
    沈曼云知道,不论是燕飞光还是青霓的孩子都需要她。
    她揉了揉眼睛,跟上青霓步伐。
    城外果然已有两千将士等候,前方领队的将领认过青霓手中兵符,便顺从地守在了她身后。
    “走。”青霓脚下已出现一道法术光芒,将她托至高空。
    她将沈曼云安置在队伍中央的马车里,军队的最前方最危险,她不能让沈曼云跟过来。
    沈曼云孤身一人坐在马车里,她朝外看着飞掠而过的山川与平原,祈祷着能够赶到战场。
    西原城再往西北方走,便是通往西境的关隘长乐川。
    这里是自然而生的天堑,一条望不到头的长乐河将中部与西境一分为二。
    长乐河以东是万丈悬崖,悬崖下则是奔涌不息的长乐河。
    再往西便是一片平原,到了这里便算作西境的土地。
    背靠这样的天然防御,西境就算叛军四起,自顾不暇的洛都之前也未能分出心神镇压,放任叛军发展。
    如今叛军联盟势大,竟足够与洛都抗衡。
    前方战势早已陷入胶着,双方僵持不下,这边洛都驻扎的临时堡垒之上却是一片平静。
    “何时渡过长乐河?”营地之上,女主的白衣飘扬,她侧过头问身边的高大男子。
    “等他们的军队再多些。”莫今衡沉声道。
    “作战计划不告诉我,问及只说再等等……”女主侧过头看他,“你想如何?”
    “我们从南疆带过来的‘武器’使用之后不能回收。”
    “解决完那些叛军之后,它也要死。”
    “这样的宝贝自然要保证它在能剿灭最多敌人的时候使用。”
    “什么?”女主问。
    一根手指按在她的唇上,低低的声音落在她耳边,仿佛呓语。
    “连霏,这等事算是罪过,由我承担便是,你不需要知道真相。”
    “不闻不见不知,你就还是冰清玉洁、万人景仰的大司礼,人世骂名,由我承担。”
    女主眸光一凛,人已从高高的堡垒之上跃了下去。
    “疯子,你准备了什么?!”
    身后,影子似的燕飞光追上她的身影,女主回身道:“回去。”
    “你不需要上战场。”她道。
    燕飞光的身形忽然顿住,在沉默片刻之后,他低低道了声“好”。
    而后,他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长乐河对岸,叛军首领施法观察敌情,见到出现在前线的白色身影,他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大司礼也来了,她不躲在士兵身后等着来送死吗?”
    “这小姑娘还以为是以前当司礼的风光时候?只要出来装装样子,装出一副与上天神灵沟通的样子就能让大家对她感恩戴德?”
    “哪有什么上天神明,呸,信她的鬼话!”
    “上,活捉了这大司礼——到时洛都不也是手到擒来!”
    叛军调集兵力往长乐河方向集中,擅水的将士稳稳控船前行,于风浪中朝那悬崖之上进攻。
    洛都一方果然节节败退,悬崖下方风起浪涌,视线不明,可水中的叛军却神出鬼没,无数法术攻击落了上来。
    长乐河成为保护叛军的天然屏障,他们对这片水域要比洛都的士兵要熟悉许多。
    就在洛都士兵气势渐弱之时,长乐河中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旋涡,黑水中央扬起巨浪。
    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要从水底冲出!叛军首领面色巨变,他们可从没听说过长乐河中有什么妖兽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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