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元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转眼旬月。
    寒气日渐深重,除夕已至。
    洛京城内,大街小巷虽仍覆着皑皑白雪,却掩不住满城喜庆,欢度除夕佳节。
    城内家家户户,悬彩结灯,门楣新漆,檐下腊味、新煮米饭飘香。
    孩童嬉闹着追逐炮竹碎红,商贩走卒们趁着除夕,吆喝声此起彼伏,连寒风都裹着年节的暖意。
    城南的薛国公府沉寂多年,此刻却显出新气象。
    这座薛国公大宅院,自薛崇虎外放江阴县、江州府为官,已闲置十余载,只余几个老仆守着空落落的庭院。
    如今,经过数月修葺,朱漆大门重新描金,檐角铜铃擦得锃亮。
    褪色的雕梁画栋重现华彩,连园中枯枝都被家丁们修剪得错落有致。
    ——只待来年三月春闱过后,这座府邸将迎回它年轻的女主人,薛家大小姐薛玲绮。
    不过,眼下她尚未来。
    新漆的薛国公府朱门轻启,迎进披着一袭雪裘白衫的少年郎。
    江行舟执卷踏入庭院,檐下新挂的绛纱灯,正映着积雪。
    薛国公薛崇虎命管家将这座府邸修缮一新,便暂借与他居住此地备考,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状元楼客栈虽好,终究人员嘈杂,抵不过深宅一隅的清净和安宁。
    江行舟在这座修葺一新的薛国公府内,静心备考,自然是再好不过。
    再唤三五位举人好友,在府内切磋交流备考心得,再惬意不过。
    除夕这日,江行舟特意命薛管家,备了一桌宴席和暖锅,邀了众同乡举子聚宴。
    铜炉里炭火“噼啪”,顾知勉、李潘,还有狂生黄朝,等数十名青衫举子围坐,都是赴京赶考的异乡客。
    他们这些举子,在洛京并无亲眷,也无亲故可投奔,受江行舟之邀,自然是一起聚在薛国公府,过除夕佳节。
    有人捧着《六韬》下酒,有人以箸击盏吟诵《诗经》,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窗棂上的冰。
    厅堂内烛火煌煌,数十名举子卸下旬月以来,连日苦读的疲态,推杯换盏间,眉宇间尽是难得一见的疏朗。
    窗外簌簌落雪,更衬得室内暖意融融。
    酒过三巡,李潘忽而拍案起身,酒液晃碎一室灯影,玉杯高举:“诸君!我等背井离乡,聚此洛京。
    值此除旧迎新之际,诸兄何不赋诗一首,以记今宵?”
    “好!”
    满座顿时沸腾。
    “不错!”
    “不如江兄挑头,来一首贺除夕?”
    有人击箸为节,有人以掌拍案,更有甚者直接研墨铺纸,只待墨香染就新词。
    江行舟环视众人,但见一张张年轻的面庞被烛火映得发亮。
    他轻扣酒盏,清越之声压住满堂喧嚷:“今夕虽非故乡夜,且将新雪煮春茶。
    既然诸位盛情那便却之不恭!
    来一副贺岁新词!”
    江行舟指尖轻叩案几,忽而展颜一笑:“薛管家,取一副朱砂联纸来。”
    老管家闻言疾步而去,不多时捧来一卷洒金红笺。
    满座举子屏息凝神,但见江行舟那修长手指执狼毫,蘸浓墨,笔走龙蛇间竟有金石之声——
    “《元日》”二字横幅先落,
    继而墨痕如游龙腾空: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最后一笔收锋时,堂外恰有更夫敲响铜锣声。
    赫然,是一副[鸣州]级首本文宝对联。
    李潘拍案而起,酒盏中的琼浆泼出三分:“妙哉!这‘新桃换旧符'五字,正应了我等赴考之意——”
    “好!”
    “妙哉!为江兄贺岁新词,干一杯!”
    话音未落,满座青衫俱已激动的离席,数十只酒盏在烛火下碰出清越声响。
    “且将这副对联,悬于薛国公府门旁。”
    江行舟指尖轻掸袖上墨痕。
    “是,公子!”
    薛管家激动的双手捧着那副朱砂联纸,但见字迹间隐有宝光流转,竟似流光般在洒金红笺上游走。
    待对联高悬门楣刹那,忽闻“铮”的一声清鸣——
    薛府内,竟吹起一片春风送暖。
    原本,凛冽寒风,倏尔转柔!
    国公府檐角冰凌,竟簌簌化水。
    最奇是后园那株百年老桃,枯枝上蓦地迸出点点新绿,转眼间嫩蕊争发,暗香浮动间,竟有蝶蛹误认春至,破茧而出。
    青石板上,转眼生出几簇茵茵绿苔。
    江行舟披着雪裘袄站在石阶前,忽觉颈间微汗竟有几分热意,雪裘大氅成了累赘。
    他随手解开银狐裘领,将那千金裘换下,露出内里一袭月白襕衫。
    “好个‘春风送暖入屠苏'!
    此句妙哉!”
    顾知勉拍着青玉酒壶大笑,“这下薛府省了冬日的炭火钱!薛管家明日,该退掉今岁储存的银炭了!”
    话音未落,檐角皑皑白雪融化,“啪嗒”坠地,摔成一地晶莹碎玉。
    众举子哄笑声中,老桃树上积雪簌簌而落。
    几片早发的瓣飘进酒盏,浮在琥珀光里,竟似盏中又开出一朵新桃。
    不久,
    江行舟题写的这副挂在薛国公府门前的春联,被往来路过的百姓们看到,便如春风般传遍了洛京城的街巷。
    不过一夜光景,朱门绣户的富贵人家,青砖黛瓦的寻常百姓,竟不约而同地换上了这副墨迹未干的新联。
    如今洛京,众多百姓皆猜测江行舟会高中会元,自然要沾一沾江解元的喜气。
    红纸金字的对联熠熠生辉,仿佛整个洛京都浸染在江解元的文采之中。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稚童们蹦跳着吟诵,清脆的童声与“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交织成趣。
    家家户户的门楣上,“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的联句迎风轻颤,将新春的喜气送入每一处院落。
    “噼里啪啦~!”
    洛京的大街小巷,爆竹硝烟与墨香氤氲成雾,将这座神都洛京妆点得愈发风雅。
    “江兄,告辞!”
    酒过三巡,宾客尽欢,吟诗作对。
    “诸兄告辞!”
    众举子们酒足饭饱,或踉跄离去,返回洛京客栈;或醉眼朦胧,在薛国公府的客房暂歇。
    喧嚣渐散,唯有庭院深处,仍隐约传来几声欢笑与醉语。
    江行舟独立阶前,负手望天。
    府外爆竹声不绝,远处孩童嬉闹,欢笑声随风飘荡,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脆。
    他静静听着,一时竟有些恍惚。
    去岁大寒,他初至大周,孑然一身,不过是江阴县的一介无名蒙生。
    而今短短一年,他已登顶江南道乡试解元,名动洛京,成了大周无数读书人仰望的存在。
    如今,春闱在即。
    会试、殿试——这两道关卡,将决定他能否真正跻身朝堂,完成那最惊险的一跃。
    会试,有兵部尚书唐秀金这位主考官坐镇,这一关好说,毫无问题。
    但接下来的殿试.
    就难说了!
    毕竟是皇帝亲自主考,谁也无法猜中帝王心术。许多会元,在殿试都难以考中状元。能中第几甲,也看运气。
    若能跃过这两关,成为进士。
    要么进士及第,步入翰林院。
    最不济,也可以在地方担任郡守,抑或是御史台为言官。
    从此宦海浮沉,青云直上。
    他抬眸,望向天边渐散的烟火,眼底映着点点星火,深邃而沉静。
    夜深露重。
    江行舟转身步入后院,沿着回廊缓步而行,来到后院。
    此处原是薛小姐的闺阁,如今早已收拾一新,成了他的居所。府中上下皆知,江公子是薛家未来的乘龙快婿。
    只待春闱之后,便安排两家婚事。
    行至院中,他脚步微顿,唤住正要退下的薛管家。
    “管家!今夜的宴饮,耗费几何?.这临时宴请,不在府上账目,这银钱我自当补上。”
    豪门大族都有账目计划支出,这样的宴请,耗费颇多银两,且不在计划之中。
    他不想让薛府的下人为难。
    管家闻言,连忙躬身:“回公子,酒席酒水、佳肴,皆是请状元楼大厨所制,销约一千两。
    不过老爷早有交代,公子在洛京,难免有应酬往来,这些开支,皆记在府上账目便是。”
    江行舟略一沉吟,微微颔首。
    他如今倒是不差这点银钱,但既然薛伯父早有安排,若再执意给银两,反倒显得生分了。
    江行舟回到正屋,烛影摇曳。
    薛管家躬身欲退,却又踌躇片刻,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公子.那黄朝素有狂生之名,曾得罪主考官,连考三届不中。
    老奴听闻小道消息,他已被列入礼部的‘恶生'名录,此生无论如何都是考不中的公子何以和走近?”
    话未说完,已被江行舟抬手止住。
    “我自有用处。”
    江行舟唇角微扬,眼中却闪过一丝深邃。
    他指尖轻叩案几,烛火忽地一跳,在墙上投下修长的影子。
    “是老奴多嘴了。”
    薛管家不敢再多言,连忙躬身退出。
    临到门口时,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摇头:“这个恶生.是把锋利的刀!
    这世间.不知多少权贵、门阀”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
    薛管家脚步猛地一顿,后颈寒毛骤然竖起。
    他浑身一震,尚未回头,却仿佛看见江公子在烛光映照下,那清俊侧颜竟透着一丝令人心惊的锋芒,执卷的指尖在书页上轻轻一划,墨字如刀。
    待他回头时,只见江公子已在案前执卷夜读,少年温润如玉,温和亲切。
    仿佛刚才一切,皆是错觉!
    天街夜雪,碎玉乱琼。
    黄朝喝醉了酒,步履踉跄,踩碎一地雪光,腰间酒葫芦晃荡作响。
    “江兄.嗝.今日这顿酒.喝的痛快!”
    他忽然转身,指着远处薛府高悬的灯笼大笑:“比那些酸儒的脸皮.畅快多了!”
    雪粒簌簌落进他敞开的衣领,却浇不灭胸中滚烫。
    他的家族乃盐商出身,不缺银两。少有诗才,善骑射,任游侠,性子放荡不羁!
    ——当年不懂规矩,得罪了主考官,接连三届春闱,次次朱笔勾名时被硬生生挪出榜外。
    如今洛京的举人,更是人人对他避而远之,见他如见瘟神。
    可今夜,这位已经名动洛京的江解元,竟邀请他参加除夕夜宴,当着在座的众举人,亲自为他斟酒。
    甚至还说,“黄兄诗才斐然,弓马文术精湛,乃是进士之才,来日必为朝廷栋梁。”
    江行舟这句敬酒的话,烫得他眼眶发酸。
    可惜,出了薛府之后,其余举人还是不愿意搭理他,都各自散去。
    他独自在天街,醉熏熏踉跄。
    “它娘的礼部!老子的才气,凭什么考不中进士.?”
    黄朝突然踹飞脚边雪块,惊起檐上寒鸦。
    话音戛然而止。
    寒风骤起,鞭声破空。
    “滚开!”
    一辆玄漆描金的马车碾过积雪,徐府马夫手中长鞭如毒蛇吐信,直取醉汉咽喉。
    黄朝身形微晃,避过这记狠辣鞭梢,却见车辕上“徐”字家徽在雪光中分外刺目。
    黄朝踉跄着站稳,酒意被冷风一激,化作眼底猩红。
    帘角翻飞刹那,车内景象惊鸿一瞥——
    隐约可见车内人影——正是紫袍玉带的礼部徐侍郎,正低头翻看手中名册,连半分眼皮都未施舍给街边醉汉蝼蚁。
    “呸~!”
    黄朝喉间酒气混着血腥翻涌,远处马车已化作雪幕中一点墨痕。
    他死死盯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眼中冒出一股无名之火,攥紧拳头,“区区礼部左侍郎,也如此张狂!待老子”
    徐侍郎府。
    夜色沉沉,徐士衡与一众同僚饮宴归来,刚乘车至府邸门前,下了马车便见下人正喜庆的将一副崭新的对联,挂上门楣。
    红纸金字,赫然是江行舟那首《元日》!
    “撤了!”
    徐士衡脸色骤沉,声音冷厉如刀。
    他气的袖袍一甩,大步踏入府中,周身寒意逼人。
    待行至后院,他立于庭前,目光阴沉地盯着夜色深处,似在自语:“事情办得如何?”
    话音未落,阴影中一道黑影无声跪伏,低声道:“大人,已联系上无心宫宫主——婓无心。”
    夜风骤起,庭前枯叶簌簌作响。
    “他如何说法?”
    徐士衡负手而立,指节微微发白,沉声问道。
    黑衣人低声道:“大人!婓无心与他有仇怨,早就想铲除江行舟,这段时间一直在积极联络各方妖蛮。
    不过,他尚缺一些经费,需要大人资助。
    婓无心开价三百万两白银,外加各品级文宝若干.便有足够把握!”
    徐士衡沉默良久,终是轻叹一声。
    三百万两!
    还要搭上各品级文宝,其价值丝毫不在这之下!
    ——这可不是小数目。
    要知道,江州漕运使赵淮,每年暗中孝敬他的银钱,也不过一百万之数。
    婓无心这一张口,便要掏空赵淮六年的供奉!
    他抬眼望向洛京方向,目光阴鸷如刀。
    江行舟.
    这个寒门举子,让他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
    徐士衡目光阴沉,指节在袖中缓缓攥紧,又松开。
    “罢了!给吧!”
    徐士衡一挥手,声音冷硬如铁。
    他不想计较这些。
    ——若不趁早铲除江行舟,待其踏入朝堂中枢。
    他徐侍郎府,恐怕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纵有万贯家财,也将化为乌有。
    婓无心虽与江行舟有仇怨,但无心宫毕竟在北疆离的远,纵然复仇不成,也不担忧什么。
    “他可说,何时动手?”
    徐士衡低声问道。
    黑衣人摇头,低声道:“婓无心只说,此事已有极为周密的安排,但细节一概不露.只承诺必在春闱之前!
    春闱之后,江行舟若登进士之位,文气灌体,实力暴涨
    到那时,纵使是无心宫主,亦无十足把握。
    哪怕动手,付出的代价.将远超今日!”
    徐士衡闻言,眼中寒芒一闪。
    ——连无心宫宫主婓无心这等闻名天下的大逆种,都如此忌惮,江行舟踏入进士之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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