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樱幕下的静宴
    帷幕垂时,笙歌便掩杀机;
    落之处,血与誓同香。
    若命运为席,客与刀皆止。
    ——《阴阳师总寮暗记》
    东京塔下,右侧古社。
    夜色翻涌,战火与爆光照彻天穹,而这里却像一块被硬生生切割出的静土。
    朱漆鸟居在烈风中微微颤动,火光映照下,薄樱漫空飘落,落在石阶与朱栏,如雪如灰。
    神社内殿,粉帐低垂,笛与鼓点轻柔,拍子规整,带着一种过于精致的虚假。
    若非远处爆炸与厮杀声震耳,人甚至会以为此刻仍是春祭上的平安夜。
    安倍晴久半倚榻几,锦袍敞怀,衣角沾染着樱瓣。
    他的手中握着一只薄瓷酒盏,盏中浮着几片樱瓣,清酒微漾,映照出他半闭的眼与冷淡的笑。
    那笑容不显愤怒,却更令人寒意入骨。
    那是赌局中已经笃定结局的人的微笑,是杀机隐在温柔之间的刀锋。
    蒲团两侧,几名男阴阳师正襟危坐。
    首座者,开院秀行,面色如粉,眼神空洞,指节按着白纸扇,青筋隐隐暴起。
    他的呼吸很轻,却能从肩背僵硬中看出,心底正涌着难以遏制的不安。
    庭前长廊,艺伎鱼贯而入,长袖曳地,衣纹华美,步伐缓慢。
    灯火在她们的发间与簪上折射,映出一片虚幻的艳丽。
    她们的笑容却极轻,像是画上去的,不真切。
    一朵朵经过裁剪的,在阴影中旋开又合上。
    而神社外,战场轰鸣如潮,火光连天,呼喊声混乱嘶哑。
    可在这粉帐内,却没有一个人转首回望。
    安倍晴久端起酒盏,手指轻轻摩挲杯口。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嗅了嗅酒香,眸色淡漠。
    这是宴饮吗?
    不,这是静置的刀。
    笙歌与粉帐只是一层帷幕,掩去的是血腥与杀机。
    有人若轻易触碰,便会发现这温柔背后,是比战场更冷的肃杀。
    就在此时,一只白蝶掠过粉帐帘缝,白翅闪烁冷光,振翅落在开院秀行的指尖。
    秀行屏息,扇面轻颤。
    那蝶扇动翅膀的频率,仿佛以无声的符文,将远处的血风与失败传递至此。
    他聆听良久,脸色越来越僵硬。
    终于,他拢袖起身,低下头,声音哽涩,却不敢迟疑:
    “殿下,魇众遭遇命运之主司命,全军覆没,已于复活点复活。”
    话音落下,席间死寂。
    粉帐后的笛鼓,失神般停了一拍。
    晴久慢慢将酒盏举到唇边,低低饮尽,连一滴残酒也未留。
    他没有抬眼看秀行,只是发出一声淡淡的低语,像是随口而说,却如千钧压下:
    “……我该是说过我们的目的吧,开院?”
    没有怒意,没有高声,只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冷意,像是在祭坛上凝望一只挣扎的祭品。
    这一瞬,秀行心中生出的,不是愧疚,不是惶恐,而是如同被巨兽盯上的濒死感。
    安倍晴久,不是此刻东京塔下的阴阳师头领,而是那张悬在他们头顶的无形巨网的主人。
    在他一呼一吸间,所有人的命运,似乎都只是他剧本里的一行字。
    白蝶的翅声尚未散去,殿中的空气便似被冻住。
    开院秀行额头的冷汗如断珠般滑落,他紧紧扣着白纸扇,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终于还是屈身更低,额头叩在榻前。
    “是。”
    他的嗓音微颤,似乎每吐出一个字都要用尽气力。
    “殿下指明,此局最重要的目标,是——命运之主,司命。”
    安倍晴久这才缓缓转过脸来。
    那双眸子半阖着,笑意浮在眼角,却如冬夜里结着薄冰的湖面,晶亮而冷。
    “那告诉我,”
    他指尖摩挲着杯沿,像在轻点鼓点,语气却极轻,仿佛与粉帐后起舞的伎女随口调笑:
    “既知我的目标,为何还敢轻视——我的目标?魇众,是你替我安排的开胃菜吗?”
    这话轻柔,却如扇骨抽出的细刃,直直剖开秀行心底的阴影。
    秀行猛然低头,纸扇扑地,额头重重叩在木板上。
    “属下不敢!我只是——”
    话音未落,晴久抬手,截断他。
    朱袖一抬,宛如鼓点骤止。
    “只是想保住樱之海,赢下这一局,”晴久替他将话冷冷补完。
    他缓缓伸出手,遥指帐外远方那巍峨的铁塔。
    火光在他指尖闪烁,宛如点燃的冷焰。
    “所以你把人都堆在这一侧,以为能多撑些许时辰。开院……你何时开始,竟有了你自己的意志?”
    “意志”二字,犹如咒文,在殿中回荡。
    秀行的心脏仿佛被这一字压紧。
    他跪扑在地,五体皆伏,声音急切而颤抖:“属下失职!恳请殿下责罚!”
    他何尝不知司命的危险?
    可在他心里,司命只是深海梦魇的一员,且行迹飘忽,不易捕捉。
    而樱之海是开院的基业,是整个家族的命脉。
    在他心中衡量,与其耗尽心力追猎一个变数,不如用全族力量守住能握在手中的胜利。
    这是他的算盘,也是他的心思。
    可这一切在晴久眼里,全都不过是徒劳的算计。
    他无法反驳,因为整个开院的命脉,家族的生死,早已被捏在安倍晴久的手中。
    在“百万阴阳师之王”的注视下,他所有的心思都像赤裸的尸骸,被剖开,曝于日光。
    晴久抬手,止住鼓乐,殿中骤然寂静。
    他慢慢放下酒盏,眸色由淡转冷:“罚,不在此刻。记住我的话——”
    语调如铁砧落下,字字压心。
    “我不想再听到,魇众又遭遇司命失败的无聊讯息。
    我只要一个消息:命运之主的头颅,或者那一张命运的至高卡。”
    粉帐里的灯火忽然一跳,映得舞姬的笑容僵硬如木偶。
    晴久闭上双眼,似是喃喃,又像宣告:
    “它不该属于凡人。它属于我——御门院·安倍晴久,百万阴阳师之王。”
    秀行仿佛被万钧压下,胸膛起伏剧烈,最终木然应诺:“谨遵殿下令!”
    他疾步退下,靴底敲击在廊木上,发出急促而压抑的回音,像是逃离死神的脚步声。
    殿中余下的阴阳师们屏息不敢言。
    鼓与笛在短暂停滞后,再次奏起,节拍柔缓,温柔到近乎虚假的程度。
    可是这温柔,落在秀行耳中,只有一种意味:
    ——死海般的静,既掩盖了尸骨,也吞没了求生的挣扎。
    开院秀行的背影逐渐隐没在门侧,走得仓皇,仿佛逃离。
    然而席间的冷意并未散去,反而凝得更重。
    安倍晴久的目光却并未追随,而是落在另一边,一直沉默不语的老人身上。
    那是一张如同木刻的面孔,深邃的皱纹布满其上,眼神古井无波,像是千年的井水,被风霜磨得死寂无声。
    衣襟整肃,一丝不苟,仿佛他存在的每一呼吸,都是在为秩序而立。
    “御神院·幸隆阁下,”晴久淡淡开口,
    像是闲聊,却带着不容抗拒的锋芒,“我希望,不会逼到我用你的那柄刀。”
    殿中的乐声一瞬间低了半调。
    幸隆的眼皮微微一颤,指尖收紧,旋即稳下,摇头:“狮子搏兔,亦当用尽全力。更何况,敌手是两位至高持有者。”
    他的声音古老而缓慢,带着一种压抑的沉稳。
    “请殿下尽早布置。御神院家,及在下的孙女,必当为殿下尽忠。”
    这番话落下,所有人都听到的是赤裸的忠心。
    可在他心底,却有另一种声音,压抑、低沉、无形,却灼烧得胸口发痛。
    御神院的血……已经流干了。
    不是为了家族的延续,不是为了信条的存续,而只是因为安倍晴久想要推演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成百上千的子弟,被命令走进副本、走进杀机,走进八尺夫人之口,白白成为“祭品”,被用来试探命运之主的锋芒。
    这一切,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很清楚,这种怒意若是泄露哪怕一丝,御神院剩下的血脉,就会立刻被连根拔起。
    所以他把这种愤恨,生生裹进最狂热的忠诚外壳里。
    晴久看着他,唇角微微扬起。
    “你的忠诚,我知。”
    他的话音很轻,像是赏赐,又像是提醒。
    随即话锋骤沉:“但你的孙女,是我最重要的一枚棋子。你该理解我的安排。”
    幸隆的目光在这一刻,短暂地一凝,像是一道锋芒要从古井里溢出。
    可仅仅只是一瞬。
    他拢袖而拜,声音低沉,却毫无破绽:“臣明白。一切为阴阳师之荣光。”
    他的身影像是将自己彻底埋进祭坛,既无疑问,也无犹豫。
    他转身告退,步伐稳健,沉着如铁。
    唯有衣袖下的手,攥得死紧,指节嵌入掌心,像要把骨头碾碎,才能把胸口那口血压下去。
    晴久重新举盏,粉帐之后,艺伎的袖影在灯火下摇曳如,笑容依旧,温柔得近乎荒诞。
    外界的轰鸣顺着院墙传来,像绕不开的潮水,既遥远又压在耳膜上,让人心悸。
    “开始合围吧。”
    晴久轻声一语,仿佛说的是一场歌舞的尾声。
    “我们不是围攻铁塔,我们围的……是人。”
    鼓点应声转长拍,影在灯火里骤然更艳。
    风,却在这一刻,更冷了。
    社后回廊阴影里,脚步声渐止。
    御神院幸隆背靠朱柱,缓缓弯下腰,手死死按住腹部。
    “咯——”
    胸腔深处传来仿佛骨骼摩擦的声响。
    剧痛如刀,从体腔里一点点向外爬行,灼烧着他的神经,逼得冷汗大颗滑落。
    衣襟微启。
    腹部鼓动,一只狐狸状的人面瘤浮现出来。
    它的五官模糊,却能看清裂开的狞笑,血色血管如藤蔓一样延伸开来,盘踞在皮下,脉动起伏。
    每一次呼吸,那张人面似在“吐息”,像一只活着的狐妖,正寄生于他的血肉。
    幸隆低下头,粗重呼吸,声音沙哑如砂砾:“……还差一会儿。”
    他的话轻微,听不出是对自己说,还是在回应那腹中的狐瘤。
    亦或,是在对一个早已不在的亡魂呢喃。
    远处铁塔的爆光映亮他的面庞。
    老人的眼里没有涟漪,没有犹豫,只有一道笔直的线,仿佛被漫长的家法和血誓生生磨刻进去。
    信奈,对不起。
    他在心里吐出这一句话。
    为了御神院的存续,只能牺牲你。
    他缓缓收拢衣襟,将那狰狞的脸重新藏入布料之下,像是掩住了一个不可言说的罪。
    指尖最后从腹上的狐瘤上划过,动作轻得像抚平某个古老的誓言。
    朱墙之上,狐影一闪而没,像是笑,又像是舔舐着他的灵魂。
    老人抬眼,稳住身形,重新挺直背脊。
    下一步踏出时,脚步声再无迟疑,整个人仿佛已将疼痛深埋在血脉最深处。
    风,从铁塔的方向扑面而来。
    它带着血气的腥味,夹杂金属燃烧的铁锈味,像是战场的呼吸提前涌入。
    幸隆闭了闭眼,眼角褶皱加深。
    阴谋,不是网,而是水。
    谁能沉得住,谁就活。
    他转入黑暗,背影在灯火之外,像一根即将折断却仍硬挺的老骨。
    庭内的笛声与鼓点,忽然齐齐一滞。
    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连空气也随之凝固。
    一只白蝶自夜雾中掠入,再次掀开粉帐的帘缝。
    它绕着安倍晴久的酒盏轻盈盘旋,翅尖映着清酒的波光。
    两名侧座阴阳师抬眼,脸色齐齐一变,却不敢发声。
    晴久只是笑,笑意从唇角微微泛起,却未抵达眼底。
    他抬起手指轻轻一勾,那蝶便顺势落在他的扇端,乖顺得如同随时可供折断的茎。
    “开院的反应,向来太热闹。”
    他低声评语,语气像在点评一场拙劣的戏剧,“可热闹,不等于胜局。”
    话音落下,他缓缓起身,衣袖曳地,推开粉帐。
    院外夜风呼啸,樱瓣在空中翻卷,如血色雨雪,簌簌落下。
    远处的东京塔,在夜雾与火光间显露出森冷的轮廓,巍然不动,像是冷漠注视一切的铁色神祇。
    晴久负手而立,头也未回,只是淡淡吩咐随侍:
    “告诉他们,不必与那群海盗厮杀。
    别让那些粗鄙汗水,污了我百鬼樱的香气。
    去,把人困在铁塔。”
    侍从躬身,屏息而听。
    晴久继续,语气无波,却锋芒毕露:
    “外围的式神,全数收束,结界向塔基合围。
    复活点……按第三序列启用。”
    他顿了顿,视线缓缓抬起,像是一根针,稳稳抵住夜空某个看不见的节点:
    “再传话给吾御门院家直属——准备鬼祭。”
    “遵命!”
    侍从领命而去,脚步声消散在朱鸟居之外。
    粉帐后的艺伎队列重新复起,仿佛什么都未曾打断。
    笛鼓声再度回荡,舞姬的脚步与袖影温柔轻缓,温柔到近乎不真实。
    然而那份温柔,却像一层裹尸布,将更深的杀机掩盖其中。
    安倍晴久独自举盏,指尖摩挲杯口,动作轻缓到极致。
    他目光落在远处那巍然的铁塔上,低声自语:
    “命运之主……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唇角微弯,冷淡至极:
    “这出戏,开了,可还没谢呢。”
    他仰首饮尽,清酒滑入喉间,盏底空空。
    院外的风声骤起,卷起漫天樱瓣,像无形的幕布,在这一夜——
    慢慢垂落,又缓缓扬起。
    樱冷如刃,席暖如囚;
    以蝶传令,以狐为誓。
    真局不在塔,
    在塔下之人。
    ——《总寮密篇·樱塔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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