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明, 那黑白交融之色,恍如雪乳泼进了墨汁。
    丹卿形同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踏着露气回到屋中。
    他迈进门槛, 掀开帘幔,不知看到什么,视线忽而顿住, 一双了无生气的眼, 顷刻间也有了起伏。
    原来东南角案几上, 一根将要成型的簪子, 正孤零零卧在木屑堆中。此情此境,瞧着很有几分可怜。
    丹卿走到桌案旁,拾起木簪,握在手心。
    他掌中力道也由轻, 逐渐变得沉重。
    恍惚记得,方才见到容陵那会儿,他发髻佩戴的是玉。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是了,粗陋木簪怎与高贵的九重天太子相配?
    容陵嘴上说着喜欢,恐也只是随口哄他的敷衍罢了。
    丹卿扯扯唇。
    他分明不信的, 但不知为何, 最后竟也把容陵的喜欢当了真。
    还信誓旦旦想着, 定要做一支最好的簪来配他。
    眸色倏然黯淡, 丹卿正欲将木簪化作齑粉, 却又迟迟下不去手。
    为什么呢?
    容陵将他们这段时间的相处, 贬低得一文不值、一无是处,他本该厌恶埋怨的。
    可不知为何,丹卿就是恨不起来。
    大抵他还是没能接受。
    总觉得这一切发生得过于莫名其妙, 过于不切实际。
    此刻再想容陵说的那番话,丹卿竟有荒诞荒谬之感。
    最令丹卿不甘的是,他们面对面相谈那会儿,全是容陵在说。
    只怪他生性迟钝,当时怎么就像个木桩似的,只知道傻杵着,一句也不知回嘴反问呢?
    懊恼半晌,丹卿麻利地收好木簪,出屋去找容陵。
    他寻了好久,却没能找到。
    正彷徨之际,诸葛神将迎面而来,丹卿还没来得及向他打听,诸葛云瞧见他倒是挺惊讶,当即声如洪钟道:“丹卿小友怎么还在这啊?昨儿夜里,殿下已经将衡山全权交给我负责,我还以为,殿下会一并把你带走呢!”
    “他去了哪儿?”
    诸葛云似觉得这问题好笑,再看面前小仙人生得眉目如画,跟放大版的玉童一样养眼好看,顿生逗弄之感:“殿下没向你报备啊?反正他是没跟我报备的。”
    丹卿哪有闲情配合诸葛云的打趣?他满脸挫败地垂头,跟霜打茄子似的,恹恹一拱手:“哦,多谢诸葛神将,那小仙就先走了。”
    话落,也顾不上诸葛神将如何反应,便掐来一朵云,乘了上去。
    盘坐在飞云端,丹卿茫茫然看天,不知该去哪儿。
    他取出符箓,给容陵传讯,询问他所在地点。
    丹卿一共传了五六封。
    然后,他从清晨等到日暮,再从黄昏到晌午,直至星辰又铺满苍穹,他依旧没有等来任何回音,此时此刻,丹卿终于生出一些被甩的实质感。
    话本里的负心汉貌似都这般。
    他们变脸比变天都快,当面对你说和平分手,实则再看你一眼都嫌烦。
    丹卿抱膝陷入思绪,无论他如何想象,都很难把容陵和那些书里的薄情郎划上等号。
    他想,容陵一定是有苦衷的。
    回九重天后,他们在一起也不容易,没道理分得这般突如其来。
    如此琢磨着,丹卿索性直接飞往九重天。
    反正容陵总是要回栖梧宫的。
    他就坐在宫门前的扶桑树下,守株待兔,等容陵回来。
    丹卿预想得很不错,实则天门他都没能进。
    望着金甲银胄一身庄严的守门天将,丹卿不可置信道:“我是兜率宫的炼丹仙人,二位仙将为何拦我?瞧,这是我的腰牌。”说着,将深紫色的符牌递过去。
    两守将眼皮都没抬一下,右边的冷冷道:“你这符牌已失效,过不了南天门。”
    丹卿脸上尤带天真:“不可能,你们再瞧瞧吧,我在太上老君座下炼丹已近千年,以往都是随意进出九重天,虽说前段日子有萌生过离开的想法,但我还没走相关程序呢。”
    两守将互相对视一眼,本来他们挺笃定,奈何小仙人更笃定,他们反倒不那么笃定了。
    左边的犹犹豫豫道:“要不你绕到北天门瞧瞧?”
    丹卿把小腰牌收进兜里,冲二位守将展颜一笑:“多谢两位,那我就从北天门进吧。”
    言罢,转身离去。
    那自信的模样,令二位守门天将都不由疑惑,莫非真是他们这里出了差错?
    若如此,也算得上是九重天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可惜的是,南天门的情形再次重现在北天门,后又是东、西。
    反正不论九重天哪道门,丹卿皆无一例外地被拒之门外。
    幸而守西天门的仙卫蒙靖,与丹卿从前有点儿交情。
    见丹卿怔怔站在云雾里,神色恍惚,煞是凄楚可怜,他便悄悄联络了上峰仙将。
    上峰回的简洁,只道是栖梧宫那边直接下发的指令。
    蒙靖一联想,随即得出结论,想必是丹卿得罪了太子殿下的人,被偷偷整治了。
    偌大九重天,光风霁月的神仙纵然不少,但心眼儿比针细的也有。
    蒙靖不忍地把丹卿拉到一旁:“太上老君不是很喜欢你吗?以他身份,若能到太子殿下面前美言两句,你肯定就能回兜率宫了。”
    丹卿扯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蒙靖拍拍他肩,只差对天立誓般肯定道:“你别难过啊,容陵神君最是宽宥仁慈,这事儿定是他麾下拜高踩低的小仙干的,他绝对不知情。”
    丹卿看蒙靖一眼。
    蒙靖乃磐石所化,想法简单,天生缺个心窍。
    事实上,如果不是容陵示意,谁又敢打着栖梧宫的名义胡来?
    将他门门道道封在九重天之外的,正是蒙靖口中清清白白什么都不知道的容陵神君。
    接受现实那一刻,丹卿仿佛被当头砸了狠狠三棒,直砸得他头晕眼花、心碎肝痛。
    容陵何至于此?
    他又不是话本里那等纠缠不休的人,他只是想当着他的面,再梳理一遍事情始末,再问问他,是不是真的对他们的过往弃之如敝履。
    可容陵表面同他说得好好儿的,背地里的手段竟如此绝情。
    丹卿忽然觉得,他都快不认识容陵了。
    忍着满腔酸楚,丹卿揉了揉发红的眼眶,再抬头时,他脸上只剩倔强与刚毅。
    旁的事儿他确实懒得计较,吃亏也愿意认。
    可容陵的这个亏,丹卿就算吃,也要吃的明明白白。
    “蒙大哥,你方便帮我留意容陵神君吗?如果他回九重天,可不可以……”丹卿也怪不好意思,但他眼下又实在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你想亲自堵太子殿下啊?”蒙靖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思考两息,道,“大概没有问题,我与南天门的上官,还有东天门的宵风相熟,他们应该都愿意帮忙,至于北天门……”
    丹卿连忙道:“我自己守。”又赶紧道谢,“谢谢蒙大哥,还有你的朋友。”
    这一守,便足足守了有小七八日。
    北天门来来往往,有时丹卿实在嫌丢脸,就化作原形,躲在高大龙凤柱后。
    九重天出入口的仙雾浓郁缥缈,灵气也足,丹卿藏得很是顺利。
    像这样枯燥乏味的事儿,从前丹卿是没耐性的,与其说他懒散,倒不如说丹卿认为不值得。
    然这次不同,随着时间流逝,丹卿眼眸越来越亮,斗志一日塞一日激昂。
    每时每刻,丹卿都瞪着眼睛死盯北天门,半刻盹儿都不曾打过。
    什么值得与否,他全然没想过。
    终于,这一日到了。
    接到蒙靖传讯后,丹卿登时如离弦的箭矢,笔直冲向南天门,生怕去晚一步,就让容陵给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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