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越来越热, 宫里没有遮挡,白日里直如蒸笼一般。
    康熙怕啾啾并几个体弱的公主和小阿哥们受不住,很快就起驾至畅春园避暑。
    皇贵妃这回没在宫里,占了最大的澹宁居, 贵妃被安置到德妃先前住过的万芳斋。
    惠妃和荣妃也来了, 分别住在清远斋和丁香苑, 正好与宜妃的韵松轩和贵妃的万芳斋隔湖相对。
    其他人去岁住的什么院子,这回也都熟门熟路搬了进去, 包括从昭嫔晋位为昭妃的方荷,依然住云崖馆。
    这叫人止不住心下玩味,昭妃位分升了, 又是四妃之首,按理说惠妃的清远斋才该是昭妃居住之所啊。
    因为皇贵妃始终病歪歪的,待得安置好了, 便有与皇贵妃交好的妃嫔过来探望。
    端嫔就是其中一个, 她小心试探皇贵妃。
    “听闻前些日子, 万岁爷怒气冲冲自延禧宫出来,就再也没去看过昭妃母女, 这怕不是发现转世传言是昭妃所为吧?”
    其他几个小贵人们也都觉得有可能, 纷纷附和。
    “除了昭妃,还有谁这么大胆啊?敢拿老祖宗说事儿, 这回怕是要彻底失宠了!不然也不能叫她还住云崖馆。”
    “那可未必,就算失宠了,还有太后护着呢, 而且她还有救老祖宗的功劳,万岁爷心慈,又能拿她怎么样?”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看这些日子皇上去看过她们母女吗?太后若得知此事乃是昭妃所为,也未必还愿意护着她。”
    ……
    跟端嫔一同过来的僖嫔没吭声,也不知是不是在方荷手里吃了太多次亏,僖嫔总觉得,方荷没那么容易失宠。
    皇贵妃恹恹地歪在上首,听得微微蹙起眉来,不咸不淡地训斥几人。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如何做,岂容你们妄议,本宫不爱听这个,想说你们出了澹宁居的大门再说。”
    佟家婉莹见妃嫔们面色不好看,笑眯眯替姐姐解释。
    “各位娘娘们别多心,姐姐也是做额娘的人,自是相信昭妃不会拿孩子做筏子,怕真是九公主与老祖宗有缘,否则也不会那么巧就早产了不是?”
    端嫔轻嗤了声,倒没再说什么叫皇贵妃不悦的话。
    可在场的妃嫔们心里都有数,宫里有孩子的妃嫔,拿孩子做筏子争宠的还少吗?
    那早产可未必就是巧合。
    端嫔早打听到,方荷生产那日是喝了催产药的,指不定是为了赶这个缘分,不想哭灵,谁知道她羊水到底什么时候破的。
    但说归说,这会子前朝还闹得厉害,也还没出热孝期,大家也就只敢痛快痛快嘴,旁的主意也不敢打。
    待得妃嫔们离开,婉莹眸底露出一丝笑意,转身伺候着皇贵妃喝药。
    “姐姐放宽心,阿玛说了,即便昭妃能成为皇贵妃,她这位分早晚也要还给我们佟家。”
    “往后四阿哥依然是除了太子外最尊贵的阿哥,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皇贵妃面无表情喝掉碗里的药,被药汁的苦涩呛得止不住剧烈咳嗽,直咳得双颊泛出不祥的嫣红,才慢慢止住。
    她淡淡看佟佳婉莹一眼,“你最好说到做到,就算我死了,若是你和阿玛食言,我也有法子叫你们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信你就尽管一试。”
    佟佳婉莹脸上的笑僵了下。
    她知姐姐入宫早,也得早逝的姨母喜爱,又在宫中多年,肯定留下了不少人手,为了四阿哥,却未必会全交出来。
    她努力压下心中的戾气,轻柔跪在皇贵妃脚边,替她抚着背和缓不适。
    “姐姐,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婉莹也许有百般算计,也有见不得人的手段,却都是为了佟家满门的荣光,我永远都不会对自家人动手。”
    “说难听点,我很清楚将来我要靠什么在宫里立足,姐姐不信我的真心,总该信我不会自掘坟墓吧?”
    皇贵妃垂眸淡淡睇佟佳婉莹好一会儿,没再多说什么,转头吩咐佟嬷嬷。
    “准备纸墨笔砚吧。”
    她也该是时候上表,再次请求退位让贤了。
    春晖堂这边,康熙翻看着那些大同小异的吵架折子,其中索额图的气焰最为嚣张。
    甚至连索尼和孝诚皇后都被他拿来再三提及,看得康熙满肚子火。
    这朝堂上吵了七八日,火候也差不多,该是时候叫纳兰明珠回来了。
    康熙起身,吩咐梁九功去宫外传旨,“授明珠内大臣之职,赐南书房行走,明日朕要见他。”
    由明珠这个请立昭妃为后的领头人出面,一力为方荷请封贵妃,比其他人都合适。
    皇贵妃的位子他不打算动,表妹的身子经不起折腾了,待得方荷下次诞下阿哥,再封皇贵妃也来得及。
    佟国维的算计,还有索额图的气焰,这些该如何处置,康熙心下都已有了盘算。
    吩咐完,康熙也没压着自己看折子看出来的火,冷着脸带着李德全出了春晖堂,甚至没有坐皇辇。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澹宁居,正在写奏表的皇贵妃笔尖微微一顿,察觉出些许微妙。
    “皇上是往云崖馆方向去的?”
    佟嬷嬷点头,“奴婢叫人远远瞧着,梁总管往大宫门处去了,皇上带着人往后头走,说是看起来不大高兴。”
    这都是客气的,盯梢的宫人远远瞧着皇上那架势都觉得腿软,猜测怕是兴师问罪去了。
    婉莹蹙眉,“难不成是昭妃跟明珠牵扯上了,给了他什么保证,让他坚持立后一说,昭妃才这么坐得住?”
    按理说,这外头闹得沸沸扬扬,一般妃嫔早就诚惶诚恐传出话来,表示自己担不起后位了。
    如此皇贵妃自请降位,才更说得过去。
    昭妃既然如此贪恋后位,皇贵妃之位必然也不会拒绝。
    偏昭妃一直没什么动静,怕是还指望着封后呢。
    若非如此,婉莹也不会提前暗中挑拨大家怀疑这传言是昭妃所为,想逼方荷赶紧表态。
    皇贵妃不动声色看了眼婉莹,垂眸思忖片刻,再落笔时,心肠却是没再那么百转千回,复杂难言了,写得比先前还快。
    即便如今色衰爱弛,但皇贵妃了解康熙。
    他是个爱欲其生恨欲其死的性子。
    若真厌了谁只恨不能永不相见,就好比她的承乾宫和这澹宁居,除非她死,怕是再也迎不来皇上的身影。
    明明怒急,却依然一再与昭妃纠缠……哪怕皇贵妃猜不出是为什么,却能肯定,那火气不是冲昭妃。
    也许阿玛和婉莹的一番算计,终要成空。
    皇贵妃垂眸,遮住眸底的万般思绪,她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阿玛和妹妹身上,她死之前,得提前做些准备才好。
    ……
    她们说话的工夫,康熙步子迈得大,脚程也快,已经踏入了云崖馆的大门。
    魏珠和春来都叫他这身上挟带的冷厉气势惊了下,赶忙跪地请安,也提醒屋里的主子皇上来了。
    殿内方荷听到魏珠嗓音发抖,其实特别想出门瞧瞧,这位爷现在演技到底值几个奥斯卡了。
    “啊啊……”怀里咿咿呀呀的小团子,发现在眼前晃动的大老虎没有了,不甘示弱地挥舞着小手哼唧。
    方荷立刻就顾不上外头的奥斯卡选手,赶紧将昕珂绣好的五彩老虎放在啾啾面前晃悠。
    “啊咦~”小团子乌溜溜的大眼睛随了方荷,水汪汪得格外灵活,立刻跟着鲜艳的布老虎转悠起来。
    康熙一进殿,就见自家闺女双手捧着布老虎,张开无齿的小嘴儿啃。
    闺女的额娘也不闲着,咧着小嘴跟老虎并排在小团子面前,在那肉嘟嘟的小脸上啃。
    娘俩都在咦咦呜呜,一时倒分不清,到底哪个更幼稚些。
    康熙尽量绷着脸,却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吩咐李德全。
    “让所有人都离远一些,没朕的吩咐,不许靠近。”
    翠微担忧地看了眼小主子,见主子头都不抬,知道内情的她这才放心些,拉着还脸色苍白的奶嬷嬷退了出去。
    殿内一没了人,康熙面上的冷意就似冰雪消融,转瞬便温和下来。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在娘俩脸上都落下一个吻,调侃方荷。
    “等朕的佛尔果春大一些,你可不能再这么亲她了,免得往后佛尔果春以为对谁都能如此,再叫宫里出个小土匪。”
    方荷白他一眼,抱着孩子坐在软榻上,“您的佛尔果春,关我们啾啾什么事儿呀,您找佛尔果春说去好啦。”
    她知道这名字是灵瑞的意思,比嘎鲁代的寓意还好,必定是康熙给啾啾起的大名。
    可她这个当娘的都不知道,名字就定了,这合适吗?
    康熙失笑,凑在方荷身边,捏捏她的脸颊。
    “就你那起名字的水平,乳名叫你起就算了,朕可不敢叫你起大名。”
    “我起名怎么就不好听了?”方荷不服气,小心将孩子塞进康熙怀里,握住他的手叫他好好托着孩子的脖颈儿。
    孩子既然父母双全,她就不会太过小心翼翼,叫这位爷当甩手掌柜,总得叫他学会照顾孩子……在她和奶嬷嬷看着的情况下。
    “有本事您当着啾啾的面,说她名字不好听!”
    康熙怀里被塞了个软绵绵的小团子,稍僵了下,竟很熟练地调整了姿势,叫孩子更舒服地躺在自己怀里,又轻轻亲了亲依然跟老虎较劲的崽。
    这孩子五官长得像方荷,唯独轮廓长得像他,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他和方荷的孩子。
    康熙眸底愈发和软,“朕没说啾啾不好听,只是乳名自然只有朕和你能叫,其他人怎么配!”
    太子小时候就是他照顾大的,他对抱孩子这事儿并不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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