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崖馆到春晖堂不算远, 穿积芳亭而过,只需一盏茶功夫就能到。
    但一炷香后,方荷才将将走到积芳亭。
    其实从一出云崖馆,方荷就有些忐忑。
    她上辈子不是没有信任过别人, 但风险永远比收获更大。
    更不用提她曾经听好多同事都吐槽过, 相信老板画的饼会有多少种死法, 让她心里直打鼓。
    她之所以还坚持往春晖堂去,只因清楚两点。
    一是只对付德妃一个人, 她稍稍吃力却还有点信心,更难的麻烦她也不是没处理过,可对上包衣四大世家……她一点侥幸都生不出, 死得很惨的绝对会是她。
    二则那日康熙再三试探过她以后,虽嘴上说由着她,这些时日对她也很好, 夜里依然叫人招架不住……可她能感觉得出两个人之间有道看不见的缝隙在变大。
    康熙再没提起过这个话题。
    但康熙也没在她面前, 再提起过御前或者外头的事儿。
    春来甚至发现, 云崖馆附近偶尔会出现暗卫的盯梢。
    早晚要迈出这一步。
    她深吸了口气,在自己后悔之前, 疾行几步迈入春晖堂的大门, 迎上李德全。
    “皇上在忙吗?我有事想求见万岁爷。”
    李德全心里直叫苦。
    这祖宗可从没主动来御前求见过,好不容易碰上一回, 偏偏皇上却不在。
    他小心翼翼赔着笑脸侧身,“嫔主儿见谅,实在是不巧, 七公主偶感风寒,万岁爷去万芳斋了,要不您里头等等, 奴才这就去禀——”
    “不必了!”方荷愣了下,突然轻声打断李德全的话。
    甚至话还没说完,她就匆忙转身往外走,“我没什么要紧事儿,不必跟万岁爷提起我来过!”
    说完,她人都步下台阶了,跟后头有狗撵似的。
    李德全把齐三福叫过来守着正殿,追都来不及。
    一路匆匆赶回云崖馆,连一盏茶功夫都没用。
    方荷累得坐在软榻上直喘气,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凉茶醒神。
    她不是脑子长包了,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将希望放在康熙身上。
    正因她从没有主动找过康熙,也不关心康熙到底去哪儿,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康熙去其他妃嫔宫里的消息。
    她不失望,反而庆幸占了上风。
    庆幸早一步发现,论起恩宠,德妃其实一直都不输她,甚至筹码比她硬得多。
    这会子该灭口的都灭了口,德妃更无所顾忌,怕是已经开始反击了。
    她把翠微叫过来问。
    果不其然,翠微为难地点了点头,小心解释。
    “万芳斋这些日子确实得宠,前几日万岁爷高兴,正赶上七公主生辰……”
    “许是万岁爷觉得吉利,这阵子又是小孩子学说话最伶俐的时候……万岁爷经常过去用膳。”
    处理了郭琇一案涉及的官员后,朝堂如今正是最安分的时候。
    恰巧北蒙那边也传来了消息。
    先开始与罗刹和谈不算顺畅,见罗刹使臣反复无常,周培公出主意,请佟国纲带兵包围了尼布楚。
    随后,郎谈暗中带兵再次围剿雅克萨,毁掉了周围的庄稼。
    而被沙皇统治的尼布楚附近居民,并生活在周围的北蒙部落也同时起义,终于震慑住了罗刹使臣。
    消息传到畅春园的时候,盟约应该已经在签订当中了。
    后宫虽不知道为什么,却都知道康熙心情大好,最近入后宫的时候也比先前多一些。
    德妃‘善解人意’,从来不故意借着孩子留宿皇上。
    皇上多数时候还是往云崖馆来,翠微怕主子知道了心里不痛快,这才没提。
    方荷干脆盘腿在软榻上坐了,双手托着腮,蹙眉出神。
    她不能坐以待毙。
    如果康熙那边行不通,她还是得走孝庄和太后的路子,准确来说是孝庄。
    老太太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爱新觉罗氏被包衣世家操控。
    但她担心这个刺激太过,会叫孝庄本就不算好的身体雪上加霜。
    至于贵妃和宜妃她们,方荷完全不考虑。
    她们未必能对付得了四大包衣世家,说不准还会将她暴露出来,让她死得更快……
    所以不管走哪条路,她都得提前做些准备才行。
    包衣里面就德妃爬得最高,只要她拿捏住七寸,即便是最坏的结局,对方也不敢轻易动手。
    捂着新长出来的隐隐作痛的脑子,方荷好不容易理顺了逻辑,立刻把翠微和魏珠叫到跟前,吩咐他们各自去做准备。
    等到午膳过后,方荷还没来得及歇晌儿,就听见静鞭的声音。
    康熙竟顶着大日头过来了。
    她略有些诧异,赶紧将已经脱掉的外衫穿上,扶着昕珂出门相迎。
    “请万岁爷……”她只蹲身到一半,就被康熙跟拎小鸡子似的提了起来,揽着她满脸笑意往寝殿内去。
    方荷:“……”这是吃饱了饭,马不停蹄来吃她?
    他也不怕撑着。
    她赶紧拉着康熙往软榻那边去,“嫔妾吃撑了,得先消消食儿再睡,皇上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康熙顺着方荷的力道来到软榻边儿坐下,直接将人揽进怀里,含笑注视着方荷。
    “朕来闻闻,春晖堂跑掉的小狐狸,午膳用了些什么。”
    方荷急匆匆离了春晖堂,说是不叫李德全禀报,可李德全心知这祖宗在万岁爷心里的分量,敢不回禀吗?
    他甚至都不敢等到皇上歇过晌从万芳斋回来,叫齐三福继续守着主殿,自个儿匆匆去万芳斋,把此事跟梁九功禀报了。
    梁九功也知道,这阵子主子爷心里很是为昭嫔有事瞒着他心中不悦。
    虽说故意冷着昭嫔……却又照常过去临幸,过去了又要端着皇帝的架子,只当作不在意,等着方荷自己开口。
    偏偏俩祖宗该长嘴的时候却都不长嘴,若非北蒙那边传来了好消息,梁九功都怕自己又要去领板子了。
    得到李德全的话儿后,他是半点不敢瞒着,等康熙跟德妃用过午膳,立马就在康熙耳边禀报了。
    康熙立时就没了在万芳斋歇晌儿的心思。
    德妃心疼孩子,夜里总要照看七公主,康熙对此很满意,更愿意多给她几分体面。
    但这会子七公主都睡了,比起叫心思在孩子身上的德妃伺候着歇晌儿,康熙更想知道方荷为何突然开窍了。
    等路上,听李德全绘声绘色形容了方荷离开春晖堂时的炸毛姿态,康熙以为这小混账是吃醋了,心情更是大好。
    这会子康熙揽着方荷,鼻尖抵着她的鼻头轻蹭,眸底的笑意几乎藏不住。
    “朕怎么闻到酸味儿了呢?”
    方荷:“……”那可能你过保质期了呗!
    她听出来了,这位爷以为她吃醋了,
    方荷心思一转,故意挑着眉推他。
    “那万岁爷要不要尝一尝?嫔妾中午还喝了一大碗黄连水下火呢。”
    康熙被逗得低低笑了出来,从善如流在她唇上温柔辗转。
    “嗯,朕尝着不苦,果果还是那么甜。”
    方荷幽幽道:“那只能怪万岁爷来得太晚了,黄连水的苦都被嫔妾咽进肚儿里去了呗。”
    康熙无奈笑着点点她的鼻尖,好脾气地解释,“这几日乌希哈有些不舒服,总闹脾气,在朕跟前才老实些,朕过去看看孩子。”
    方荷推开康熙,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两声,端着翠微送上来的消食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只不吭声,做足了吃醋姿态。
    不得不说,康熙虽不喜欢女子争风吃醋,却对方荷这副姿态格外受用。
    素日里这混账总像个没良心的,这还是她头回表现出对恩宠的在意。
    康熙又是新奇,又不想由着她闹腾,于是收了笑,故作严肃以扳指轻磕矮几。
    “朕都亲自来跟你解释了,你不许再闹脾气。”
    “比起待旁人,朕待你已是出格,皇玛嬷那里都是朕替你挡着,若朕再冷落了后宫,朕倒是没什么,却没你的好果子吃。”
    顿了下,他立刻又道:“往后你要见朕,也不必大热的天亲自跑一趟,叫人来御前传话,朕有空自会过来,或者叫人接你去春晖堂。”
    门口的梁九功:“……”什么叫去御前传话?
    向来只听说御前往其他地方传话的,这是叫昭嫔召幸万岁爷吗?
    我的主子爷诶!
    您但凡别给完大棒立刻就跟着糖,这祖宗平日里都能比现在规矩三分。
    可实际上,方荷完全没听出糖来,只有些啼笑皆非。
    她一直都知道康熙脑子里没有喜欢谁就只喜欢谁那根筋,这对一个皇帝来说也不现实。
    但现在她才发现,他竟觉得多宠其他人,是喜欢一个人的诚意。
    就,她好特么受宠若惊哦。
    殊途同归,一点不出梁九功所料的,方荷不但毫无收敛的意思,反而震惊地瞪大了眼。
    “皇上的意思是,为了证明万岁爷心里有嫔妾……不许嫔妾往御前随意走动了?”
    毕竟,其他人只能得到恩宠和赏赐,她可是得到了爱情……个屁啊!
    康熙又想捏额角了,“无召妃嫔本就不得随意去御前走动,而且朕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皇上的意思是,要嫔妾为您过去对嫔妾的网开一面感激涕零?”
    她气得站起身来,委屈得双眼泛红,贝齿紧紧咬着樱唇,很快就见了痕迹。
    “我以为那都是您疼嫔妾早就允准的,现在您却告诉嫔妾,您只是隐忍嫔妾的粗鄙不堪,甚至大为头疼?”
    她眼泪渐渐在眸底积聚,“都是嫔妾的错,不该仗着您的喜爱为所欲为,往后再也不——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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