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进来。”
    拉开门的傅谐笑着看向璩贵千, 上了年岁的桃花眼一笑起来依旧温柔动人,头上的小揪揪也跟着一抖一抖。
    他的头发并不长,只是侧前方的几撮略长,在演奏时, 光从上方打下, 在脸上落下深浅的阴影, 是很好看的。
    只是平常低头伏案工作时, 调皮的头发总是垂落眼前,阻挡视线, 所以他会用一根皮筋扎起。
    璩贵千一下子被他攫住了视线,木愣愣地被他牵着手向前,进入窥探过的世界中去。
    除了落地窗、窗边柔软的沙发和摆放有电脑和散乱的纸张的桌子,这间宽敞的房间, 三面墙都是满满当当的乐器陈设柜, 高低错落,满目玲琅。
    顺着她的视线,傅谐带她一一走过,温润的声音介绍着它们的名字和来历。
    “这是卡祖笛,一种气鸣乐器,像口琴一样用嘴,但不需要吹气, 只要哼歌, 就能产生共鸣……”
    贵千懵懂地接过,在他鼓励的视线下放在嘴边, 试探性地用喉咙出声。
    “呜——”
    一道低沉细腻的声音冒了出来,引得她惊奇不已。
    傅谐接过,将它放回原地, 带璩贵千转了一圈之后回到了钢琴边。
    头脑从新奇的知识中跳出来,璩贵千这个时候才感觉有点儿局促。还是第一次,她和爸爸单独在一起。
    爸爸。
    很陌生的词汇。
    她一直很怕郑岳军。
    傅谐似乎是他的反义词。温柔的、轻声细语的、斯文有礼的。
    但他还是一个成年人,有着倍加于她的力气和体魄,只要他想,就可以轻松地施加暴力和压迫。
    “咚—”
    急促的短音。
    傅谐坐在钢琴凳上,按下了一根手指。
    “这是哆。”
    第二声。
    “试试看?”
    他让出了半个身位,长长的钢琴凳露出三分之二的区域,耐心地诱捕璩贵千。
    她凑近了一些,但没有坐下。
    迟疑地,她伸出手,在那个白块上,轻轻一按。
    “咚—”
    琴箱的共鸣声响起,她惊讶于这种触感和体验。
    一个指尖的力道,变成音符、变成音节,钻到耳朵里,变成和自然息息相关的东西。
    傅谐侧头,嘴角抿起不明显的弧度,头上的小揪揪也随着一抖。
    他伸出舒展匀称的手,食指轻戳,哆、啦。
    然后含笑看向女孩。
    她凑得更近了,在充满包容的目光里,重复了他的动作。
    于是他们就这样,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敲完了音律。
    最后一遍,她在敲击的动作中找到了韵律的优美和平衡,嘴上也轻轻地合着“哆来咪发啦西多”。
    傅谐轻轻鼓掌。
    璩贵千一下子不好意思地缩回手,觉得自己班门弄斧了。
    爸爸可以弹出那么好的曲子,他真了不起。
    一缕难言的自卑很快飘过,她摇头,决心不去想那些不该在这个明媚的下午出现的事。
    傅谐拉她坐下,一手漫不经心地重复着舒缓宁静的和弦,一手搭在凳上,在音乐声里问她:“有一些不开心吗?”
    璩贵千立刻摇头。
    她已经获得了梦寐以求的一切。
    不,只会比梦中的更好,她怎么敢编织这样的梦呢?那会让她觉得自己更像一个可悲的可怜虫,更没有任何勇气去面对睁眼的世界。
    傅谐的声音和旋律融合:“那,可以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什么吗?”
    在想什么?
    璩贵千眨了眨眼,想从心里杂乱无章的毛线球里抽出一个线头。
    “我在想……爸爸很厉害。”
    话音刚落,傅谐手下的旋律立刻顿了一瞬,然后切换了一个更加复杂、更加跌宕、更加激昂的节奏。
    “我很高兴,谢谢你贵千,你的夸奖很珍贵。”傅谐的桃花眼都眯成了一条线,喜悦溢于言表。
    “那除此之外呢?贵千?”
    “我还在想……哥哥去上学了,可是我、我明明也很大了,但是……”
    她也不知道了。
    她想去干什么呢?
    去上学?去读书?去获得好成绩证明自己是值得被爱的好孩子?
    琴声转为悠远的曲调,像苏格兰阴天下漫无边际的草坪和远方的栅栏灌木。
    傅谐竭力保持平稳的语气,希望能将力量传递给身边的孩子:“你会上学的,肯定会。贵千是聪明的小孩,我们看过你小学时候的课本、试卷,都很好很优秀。
    但是我们不需要你付出很多去换取分数,你不一定要是考得最好的那个,我只希望,你是快乐的、健康的小孩。”
    贵千的心上的褶皱好像被慢慢熨帖了:“快乐健康,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事吗?”
    “不是哦,”傅谐轻轻摇头,“快乐和健康是值得夸奖的事情。虽然我们现在没有上学,但那不代表我们没有学习呀,我们每一天都在呼吸,但是怎么好好生活,是需要一生去研究的功课。”
    哒登哒登哒登,和弦一转,轻快中带着优雅,重复的音阶结构仿佛是对生活的模仿,在重复中升华凝炼,锤炼出经典的旋律。
    “早上你去了花房,妈妈是不是又给你介绍了很多新的品种?那恭喜宝贝,上午你学到了很多花的知识,下午来和爸爸尝试了音乐的感觉,这一天不是很好吗?”
    这样一说,好像确实。
    她为什么要急呢?
    她也不知道,只是一直以来,她心里那个滴答滴答的时钟一刻不停。早上做了什么?中午做了什么?晚上做了什么?
    但凡一个问号得不到解答,那种焦虑不安就会缓缓生长。
    “不要心急,我们一起慢慢来 ,嗯?”
    “贵千是最棒的小孩。”
    傅谐低头,一口亲在了她的额头上。
    “有感兴趣的乐器吗?爸爸都可以教你。”他说得自豪。
    “全部吗?”璩贵千捂着额头惊讶问。
    傅谐:“全部,带你入门都是没问题的。”
    璩贵千皱着眉头思索半晌,诚实地给出答案:“我不知道。”
    傅谐畅声道:“那就慢慢想,欢迎你随时过来,随便摆弄它们吧,我时常遗憾自己只有两只手,冷落了很多老朋友。”
    他潇洒自如,自豪地向亲人展示自己的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他是最耐心的老师、最好的引路人。
    ==
    晚饭前,璩逐泓回家了。
    贵千在自己的房间里,将那张写着不知名字母数字的纸巾夹进书本,放在了书桌侧边书架上不显眼的一处。
    没有缘由、没有来处的几个字,或许只是个漫无边际的梦,大脑的信手拈来。
    但或许是潜意识在起作用,她还是记了下来,并保存。
    楼下传来哥哥的声音。
    她转身,脚步轻快,脸上挂上了自己也不知道的笑。
    晚饭后,在兄妹俩逐渐固定的散步时间里,璩湘怡拉着丈夫的手到窗边,靠着他的肩膀放空。
    “下午怎么样?”
    这段时间堆积的公事实在太多,哪怕助理们已经过滤并承接了一部分,留待她本人的事项还是不少。下午紧急去参加了工作会议,她是和璩逐泓前后脚进家门的。
    “挺好的。我想,等贵千手好了,可以让她挑一挑有没有想学的乐器,我可以教她。”
    “嗯……这样更好,贵千是不是还有点儿怕你?”
    “今天好一点儿了,”傅谐叹气,“真是羡慕你呀。”
    妈妈抱女儿再亲切也没事,到了爸爸这里,总是会有界线的,需要花更多功夫建立亲密感。
    璩湘怡拍拍他的手:“会好的。你可招人喜欢了,放心吧。”
    当年可是她追的傅谐,过五关斩六将,抱得古典乐美人归。
    “哦?真的?”傅谐转头,笑着和妻子亲昵。
    一番夫妻间的亲密打趣后,他又提起:“说起来……今天贵千提到去上学的事了。”
    “因为逐泓不在吗?”
    “有这个原因吧,贵千一个人,她又是敏感的孩子。”
    “是啊……毕竟,她不是真的只有五岁……”
    “说起这个,周末去复诊的时候,再找医生给她做一个认知测试吧,”傅谐若有所思,“你觉不觉得,这两天贵千越来越……不像小孩儿了?”
    璩湘怡一下挺直了腰:“对,就像之前医生说的,她的理解能力和表达能力在一天天恢复了。只是她一直不爱说话……也不知道今晚还会不会做噩梦。”
    她一下子又忧心忡忡了起来。
    于是傅谐也只好揽住她安抚:“没事没事,慢慢来总会好的。再给她一点时间、给我们一点时间……”
    温馨甜蜜的时光没过半晌,璩湘怡突然想起了什么,蹭地站直了:“是不是得先想想贵千要上什么学校啊!我爸那堆钥匙我放哪了,对,我先让助理排查一下城里的学校……”
    傅谐哭笑不得。
    这天晚上,璩湘怡入睡前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贵千换过了药,一觉睡到了天亮,乖巧地连姿势都没有换过几次。
    清早醒来的女孩并不知道全家的心理活动,只是高兴自己今天在哥哥出门前起来了,很是主动地和他说再见,看他穿着青春洋溢的校服出门。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傅谐和璩湘怡乐见又不无心酸地发现,贵千渐渐地将探索完的别墅纳入了自己的生活范围。
    不用别人提议,她也会打开电视调到自己想看的频道,也会主动和佣人打招呼,在被问到想吃什么时给一些具体的回答,而非“都可以”。
    小猫终于在这个范围内标记了领地,逐渐养成了伸出爪子,早晚都巡视一遍的习惯。
    尽管这意味着贵千不像从前那样时时想黏在他们身边、刻刻去找爸爸妈妈去哪了,璩湘怡和傅谐还是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刚建立起来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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