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从楼上的雅间忙完出来, 便迎面遇上了醉江月的老板姜越。
    姜越对自家酒楼的摇钱树一脸殷勤,又是端茶又是递帕子,“辛苦了辛苦了, 你刚从汴京回来,咱们这儿的雅间就连着七天都订满了……”
    青云擦着手, 忽地想起什么,问道, “大公子和苏娘子在哪间?我该做些他们爱吃的送过去。”
    “那你只要做你家公子爱吃的就行了。”
    姜越撇撇嘴,“苏妙漪已经走了。”
    青云一愣,“苏娘子走了, 公子还在?”
    “是啊, 知微堂里有客人还书的时候出了点岔子, 苏妙漪回去处理了。容大公子一个人喝闷酒呢。”
    青云脚下的步伐变得匆促了些, “他们聊什么呢,可是聊得不大高兴?”
    “不至于吧。”
    姜越漫不经心地念叨着,“不就是苏妙漪感谢你家公子这些时日的帮忙, 还说从今日起, 要真的把他当成兄长, 当成骨肉至亲。两个人又结义了一次呗……”
    青云步伐一顿,不可置信地转眼看姜越,“结义?”
    姜越耸耸肩。
    青云呆了一会儿,才忽然收敛了脸上的吃惊,反问道, “他们说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你派人偷听他们说话了?”
    姜越神情一僵,当即含糊其辞地找了个借口,“刚好经过, 就,就听见了……哎!你们这道菜往哪儿送?这味道闻着不太对!”
    不等青云追究,他就脚底抹油地跟着上菜的杂役溜了。
    青云咬咬牙,转头就下了楼,去了苏妙漪和容玠所在的雅间。
    门一推开,窗边果然只剩下一个靠坐在圈椅中、神色沉沉望着楼下的容玠。
    青云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恰好看见穿着一袭樱桃红攒花袄裙的苏妙漪在对面的知微堂忙前忙后,如同一簇火焰。
    “……公子为何不同苏娘子说清楚?”
    青云忍不住出声道。
    容玠眼眸微垂,拎起桌上的酒壶,自斟自饮,默然不语。
    青云叹气道,“从前我一直待在容府,看着公子便像看着天人一般,觉得公子哪儿都好。如今离开了容府,才明白苏妙漪说得是对的。”
    听得苏妙漪的名字,容玠动作微顿,掀起眼看向青云,“她说什么?”
    “她说,公子没有我想得那样好。比如现在,我才发现,原来公子也会像个普通男子一样……”
    顿了顿,青云不大客气地吐出一句,“死要面子活受罪。”
    容玠:“……”
    容玠自幼节制,还从未有过饮酒无度的先例,可今夜却是实打实地贪杯了。他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容府,再醒过神时,人已经推开门进了一间屋子。
    只是四周的陈设布置却不像他的寝屋,而像女子的。
    容玠在床榻上躺下,转眼间便进入了梦境。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娄县,梦见自己没有赌气离开,更没有逃婚。
    黄道吉日,他与苏妙漪的婚事如期举行。
    洞房人静、红烛高燃。容玠坐在榻边,缓缓掀开身畔之人的红盖头。
    苏妙漪明艳的面容逐渐露出来,在凤冠和嫁衣的映衬下,更是皎若朝霞、灼如芙蕖,眸光流转间艳丽得不可方物……
    容玠原本的低落纡郁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一颗心被熨烫得平平整整、舒畅快意。
    他亲自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苏妙漪。苏妙漪今夜格外的懵,也不似寻常那样话多,默默地接过酒盅,就要与容玠碰杯。
    容玠心里一咯噔,蓦地移开酒盅,纠正道,“……这是交杯酒。”
    苏妙漪的脸顿时涨得绯红,乖乖地拿着酒盅凑近,绕过容玠的手,将杯中酒缓缓饮尽。
    二人的距离挨得极近,容玠饮完酒一侧脸,鼻尖便碰上了苏妙漪的脸颊。
    他眸光一深,扬手便将手中的酒盅丢开,揽上苏妙漪的腰,将她抱上床榻,压在了那龙凤呈祥的喜被上。
    “……为何不唤我玠郎?”
    容玠直直地盯着她,声音低沉喑哑。
    苏妙漪露出了容玠从未见过的羞赧神色,眼神往一旁避开,可下一刻,却被容玠捏住了下巴,不得不转过头来,正对上他炽热的目光。
    “玠郎……唔。”
    她启唇,方才唤出一声,唇瓣便被封住。
    容玠扣着她的后颈,双唇倾覆而下。
    与他浑身的炙烫不同,苏妙漪的唇却是冰冷的,湿漉漉的,就好像整个人刚刚从池水中捞出来一般……
    下一刻,她忽地启唇,咬破了容玠的唇瓣。
    容玠动作一滞,随即愈发强势地埋头深吻,扣在她颈后的手也缓缓下沉,游走间潜藏着一丝难以拒绝的侵略意味。
    待得唇分,他已经将苏妙漪从火红的嫁衣外袍里剥了出来,一股熟悉的桂花墨香气也随之萦绕,在红纱帐内挥散不去。
    容玠抬起苏妙漪的脸,望进她那双已经满是水雾的桃花眸里,一时呼吸也沉了几分。他缓缓俯下身,用自己的鼻尖碰上苏妙漪的,轻柔而暧昧地磨蹭着。
    苏妙漪却难捱地挣扎起来,想要将容玠推开。容玠脸色微变,将她牢牢按住,禁锢在自己身下。
    “妙漪……”
    素来清冷的嗓音竟也由清变浊,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卑微欲求。
    容玠喃喃低语,既像是在对苏妙漪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赌对了,我的确是皇亲贵胄……虽然家族获罪,可我娘还是县主,我们容氏在临安还是最尊贵的高门……所以你想要的一切,钱财、门第,包括你家书肆的前程,我通通都能给你……”
    “……”
    苏妙漪怔怔地望着他。
    推拒的动作停了下来,容玠抿唇,又低头吻上她纤长的脖颈。
    默然半晌,他才气息不稳,断断续续地呢喃道,“什么凌公子,高公子,他们都不如我这个容氏的公子……他们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他们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妙漪,我什么都能给你……”
    顿了顿,他直勾勾地盯着苏妙漪,一字一句,“只要从今日起,你别再看旁人。”
    下一瞬,他抬手,袖袍兜起一阵风,将床榻两侧的红色纱帐都挥了下来。
    帐内的光线霎时变得朦脓昏沉,容玠的手掌盖在了苏妙漪那双懵懂茫然的桃花眸上,另一只手缓缓解开了自己的领口。
    ……
    ***
    “大公子呢?”
    翌日清早,容府总管却没在容玠的院子找到他,还好在回廊上碰到了鬼鬼祟祟的遮云,“这年关将近,今年的团圆宴要如何筹备,你快带我去见公子,我得尽快安排……”
    遮云皱着脸,一脑门官司,“这种事问二爷就好了,找公子做什么?”
    “是二爷让我去问公子 。公子到底在哪儿?”
    遮云支支吾吾地,像是难以启齿似的,总管愈发觉得奇怪,刚要继续追问,遮云却脚底抹油,直接开溜了,一边跑还一边叫着,“你去前厅等着,我这就去叫公子!”
    遮云一路避开下人,直接跑进了苏家人前段时日暂住的别院里。
    昨晚公子酒醉,竟是不管不顾地就跑来了这里,还偏偏宿在了苏妙漪之前住过的屋子里。这要是被府里其他人知道,还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
    遮云走到苏妙漪的房门外,试探地敲了敲,“公子?公子你醒了吗?”
    屋内没有应声,却传来一股烧灼的焦味。
    遮云一惊,也顾不得更多,连忙撞开房门闯了进去。看清屋内景象,他僵在门外,面露错愕,“公,公子……”
    容玠只穿着一身墨色寝衣坐在榻边,手肘撑在膝上,手指支着前额,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是一副宿醉未醒、头痛欲裂的模样。
    听得遮云的声音,他才缓缓抬起头,披垂的长发下,是一张阴沉得能滴水的俊颜。
    而他脚边,是被掀开了盖的熏笼,里头似乎正烧着什么布料,源源不断的烟雾伴随着窜动蔓延的火舌,从里头升腾而出……
    遮云的目光在屋内飞快地扫了一圈,才意识到这熏笼里烧的是床上的薄褥。
    “公子这是?”
    遮云有些不解。
    容玠垂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紧,眉宇间黑云压城,他蓦地起身,越过遮云径直朝外走,丢下一句,“叫人过来,把苏妙漪用过的器物都扔了,烧了……”
    “……是。”
    遮云惊疑不定地应了一声。
    连苏妙漪用过的东西都要烧,这不就等于回到了从前不死不休、相看生厌的境况吗?看来昨夜公子和苏妙漪又谈崩了……
    他惴惴不安地想。
    ***
    容府发生了什么,苏妙漪全然不知。
    将感谢的话借着酒劲告诉容玠后,她心里的一块石头也总算落了地。否则她总在“容玠是自己仇人”和“容玠帮了自己”之间煎熬不已。
    将娄县的前尘旧怨真正放下后,苏妙漪便开始着手准备年后开分店的事宜。
    日上三竿时,一张巨大的招人告示被凌长风张贴在了知微堂门外。
    知微堂如今在临安城风头正盛,招掌柜的告示一贴出去,来打听的人就有不少,可这些人却连苏妙漪的面都没见着,只从苏积玉那儿得了一张字条。
    人人拿着一张字条,互相一看,才发现字条上是同一个问题:让知微堂遍布天下需要多长时间。
    “这字条上,便是给诸位的考题。”
    苏积玉笑呵呵地解释道,“诸位可以回去慢慢思量,何时有了答案和对策,便写在纸上交到知微堂即可。”
    众人面面相觑,拿着字条散去。
    二楼,苏妙漪就站在刻印间外的栏杆边,打量着底下一个个来领字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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