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5章 不成文的规矩
    今天是张大山大喜的日子,可新妇即將进门,他脸上却没有什么欢喜。身上是父亲几天前就为他借来的窄袖絳#
    袍。
    这是流外吏的公服,民间平头百姓,结婚之时可以借服。平时是不能乱穿的,也只有在这人生大喜事时,才允许往上借一阶级。
    这件絳公服穿在大山身上略显肥大,二十多岁的大山偏瘦,日復一日的劳作,让他身上没有什么肉,撑不起这衣袍。
    “娶新妇了,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大山的父亲看到儿子蹲在为他收拾好的新房门外,便训道。
    “阿耶,我打听过了,於家姑娘,她,她。”
    大山父亲在儿子旁边蹲下,“她怎么了?”
    “她被庄田司的和尚睡过。”
    “那又怎样?”张老汉瞪著儿子,“你都二十五了,能娶到个新妇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老话说的好,慌不择路、飢不择食、穷不择妻,你看看咱们家这光景,几代的佃农,有什么资格让你挑?
    要不是这两年战乱结束了,你还想娶妻?“
    可张大山觉得憋屈,他是二十五了没错,可也不想娶个被和尚睡过的女子。
    老汉苦口婆心的劝说儿子,“孩啊,能娶到个女子过门,到时生儿育女,传祖接代就不错了,管她以前做甚呢,她过了门会给你洗衣做饭,会给你生孩子,足够了。”
    “多少人光棍一辈子都娶不上一个媳妇呢,遇那兵荒马乱的时候,有些人只能去灾民里寻,几斗粮食换一个女人回来过日子,或是去那寡妇家撑门户,帮人家养孩子··.”
    张大山抱著脑袋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上。
    “娃啊,咱柏谷坞这块地,这一百多年来都是寺里的佃户,人家说咱啥?庙奴!“
    “咱世代种著庙里的地,庙里就是咱的天。这百来年,谁不知道这里的不成文的规矩,咱这些庙里的佃户,有闺女的种水浇地,有好媳妇的种好地,有烂媳妇的种烂地,没有女人的种开荒地,咱这些寺里佃户,谁保的住自家妻女?
    敢不答应,寺里隨时就抽佃,没有了地种,怎么活下去?”
    老汉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多少愤怒,更多的是麻木。
    他也是这样过来的,当年他二十好几,也还没有娶妻,他父亲带著他求到寺里庄田司的执事僧,想要借钱为儿娶妻,可他还欠著寺里不少旧债没还清。
    那和尚当时说,“不要愁,我来替你们想办法,但你们得应我一件事。”
    当时他父亲问什么事,那和尚说,“给这小子娶亲的钱,我借给你们,利息也好说,但等新妇娶进门,头一晚上我去。“
    那时老张还是小张,听到这话也很愤怒,可脸涨红了也最终被父亲拉住了。
    后来父子俩按了手印,借到了钱,回去就谈成了门亲事。
    “咱们这些寺里佃户的闺女没人家愿娶,小伙子没有人愿嫁,哎,代代如此了。”
    张大山也知道这些,可真到了此时,还是难以接受。
    “你就当娶了个年轻寡妇好了,今晚你就睡柴房。”
    大山抱著脑袋憋屈的无处发泄。
    老张还在絮絮叨叨交待,“千万別犯浑,娶这新妇也是找寺里借的钱,你就忍忍,今晚过后,先不要跟新妇同房,待她月事来了后,身子乾净了你再跟她圆房。“
    大山抬头,不解望向父亲。
    “浑小子,这样才能保证孩子是咱家的种。”
    “赶紧去河边码头迎亲去,打起笑脸来,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呢。”
    张大山笑不出来。
    他总觉得大家在嘲笑他。
    “咱这十里八乡都是这般过的,谁嘲笑谁啊。”
    老张是这样过来的,老张的父亲也是这样过来的,他的祖父也是这样过来的。
    当年他祖父是从外地逃荒来的,因做事勤快,后来就佃了寺里一块地,那寺里有个和尚看他老实,便出钱为他娶了个女子,但新婚头一个月,却都是这和尚来睡。
    一个月后,这新妇才归了他,但和尚也还是经常来。
    老张父亲娶妻借的寺里和尚钱,新婚头晚和尚来睡的。到老张自己结婚,也是这般。
    现在到他儿子了,还是如此,老张都习惯了,甚至这里的佃户也都习惯了.
    一百多年来,都是如此。
    外乡人骂他们,他们这的姑娘嫁不出去,这里的小伙子也娶不到外乡女子,大家也麻木了。
    生活,还得继续,只能苛且。
    老张在那盘算著,儿子娶了新媳妇,那庄田司的执事和尚已经答应,明年就给他们换上好的水浇地,还不用增加租押。
    “要是能租到那块好的水浇地,咱家辛苦些,也能多留下些粮食。辛苦上几年,能把欠的债还上,以后日子就慢慢轻鬆些了。“
    虽然换租水浇地,那得是即將过门的儿媳妇清白换的。
    为了给儿子娶妻,也是费不少。
    因家中没钱,再加上都知道他们这边佃户的规矩,所以外乡姑娘也没人愿嫁这边来,老张最后给儿子寻的是河对岸一个庄子的老於家的女子。
    那个庄子也都是种寺里田的佃户,故此那庄年轻的大姑娘、小媳妇,也大多数被祸祸过了。
    老张没在意,或者说老於家的能少要些娉礼。
    当生存都勉强的时候,其实礼义廉耻那些就没那么在意了。
    逼急了,有人为盗有人为娼,像他们这些佃户,被称为庙奴,生死完全依附於寺庙,妻被那些和尚们欺负,也都习惯了。
    用老张的话说,其实就算外乡的,只要也是佃户、部曲,其实日子也都差不多,也一样是要被地主剥削欺压,他们的妻女也同样会被那些品德不好的地主给欺负。
    李逸换了一身衣衫,扮装是路过的游学士子。
    看到乾涸的河床码头边,两支队伍相碰头,一边是送亲过来的,一边则是来接亲的。
    新娘子绿色连裳,手执一把扇子摭脸,头上插了支涂银的釵子,还有几把梳篦。
    坐在一头小毛驴身上,一个中年汉子牵著,驴子旁边还跟了几个妇人。
    迎亲这边,则是一个瘦黑的年轻人,穿身窄袖絳#衣,头戴黑介幘,表情看著有些木訥。
    双方几十人凑在一起,互相说些吉庆的话。
    眾人的衣服大多打著补丁,不过都很乾净。
    李逸带著存礼存义几人上前,自称路过,遇到这结婚喜事,想沾沾喜庆。
    说著,李恩泽送上一份贺礼喜钱。
    一匹布,二百文钱。
    新郎张大山对於这几个过路客送礼,想参加他的婚宴,有些意外,可看他们如此大方,居然送出一匹布二百文钱,更是惊讶。
    乡人淳朴,人家送礼庆贺,也不好推辞。
    “位不嫌弃乡下结婚酒宴简陋就好,都是些粗茶淡饭的。”
    李逸笑著说要沾沾喜气,这对新人的婚礼有些简单,没有那么复杂的三书六礼,今天结婚,甚至新郎官都只是在这半路迎接,而没有直接到新娘家接亲。
    一名送嫁的中年男子,自称是新娘的阿兄。
    他说这样也是因为大家都是佃户,都穷,招待不起,所以选个吉日,新娘家送嫁过来,新郎半路接亲。
    没有什么催妆诗、却扇诗、打新郎等等这些李逸结婚时经歷过的流程。
    新郎把新娘接回家,村子里一个简陋的三合院子,茅草屋、泥巴墙,简易的篱笆院子,房屋矮小,房间也不多。
    院子也没有张灯结彩的布置,早早的已经等了不少人。
    新娘子进门,也没啥过多仪式,便开席了。
    吃的还是流水席,院里只摆了几张桌子,一次坐满几桌,其余客人便等吃完后下一批上桌。
    菜是八大碗,可李逸坐在那看著一个个菜上来,才明白这八大碗的底细。
    凑八碗好看又好听,实则哪里真有八大碗菜啊。
    第一道菜,红烧鱼,可端上来的是一条木头雕刻的鱼。
    真正的木鱼。
    他以前听人说有些穷人会借鱼待客,鱼身上糊麵糊,炸出一层酥糊,摆上桌光吃鱼糊不动鱼肉,完事再把鱼还回去,再送点剩饭菜。
    可直接端条木头鱼说是红烧鱼的他还头回见,这鱼是真的连麵糊都没裹了炸一下。
    这些佃户家没那个条件又裹麵糊又油炸的。
    有鱼当然还得有肉,第二道菜是炒猪肝,也是全桌唯一一道荤菜。
    剩下的六个菜,三个凉的三个热的,白菜燉豆粉,已经算是硬菜了。
    其它的汤汤水水、窝头饼子也凑个数。
    不过却没有人评论这席好坏,都是如此,坐上桌就赶紧吃,除了木头红烧鱼不能吃,其它的份量也並不多,大家都很默契的分食。
    很快,吃的乾乾净净,汤都没剩下一滴。
    眾人起身下桌,换另一批人上桌,木头鱼不动,其它七个冷热菜上新。
    没有酒。
    这酒席吃的没有那股热闹劲,当天色昏暗下来时,农家小院柴门被推开,走进来一群和尚。
    为首一个中年和尚笑呵呵的进来就大呼小叫,新郎的父亲带著新郎赶紧迎上前。
    “新妇迎回来了?”和尚问。
    “已经接回家了,在东厢房了。”新郎父亲低头弯腰,“师坐桌吃点。”
    和尚摆手,“坐桌吃木头鱼么?我可没兴趣,行了,你们自去忙吧,我去瞧新娘子了,你们莫来打扰我。“
    “懂,我们懂规矩。”
    “那就好,可惜这於家姑娘早被曇丰那傢伙破了身,不过听说长的倒不错···”说著一脸猥琐的往东厢新房而去。
    这傢伙说话毫不避人,声音大的李逸隔著几张桌都听到了。
    他眉头紧皱,没想到来蹭个婚宴凑个热闹,居然还能遇到这种事情。
    “等一下!”
    一声大喝,引来所有目光。
    曇满和尚扭头望来,一脸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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