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再度陷入了沉默。
    在去鷺草驛之前,或者更为精准的说,在去黑沙瓦之前,他非常的低调。
    在大唐一等一乃至像谢氏这样差上一些的门阀氏族之中,他也是最容易被人忽视的那一类人。
    只是可能和许多人练剑太久,就想在人前使使剑一样,他还是忍不住技痒,想让世间这些俗人好生见识一下自己的手段。
    或许裴云蕖到鷺草驛来和他见面的那第一眼,就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了一根钉子。
    他何等的人物,裴云蕖第一眼看他的时候,竟然满含蔑视,由心的不屑。
    所以他来幽州,虽说是打著要杀死绿眸的由头,但心里真正的渴望,却是將裴云蕖逮住,好生的羞辱一番。
    他心里最好的画面,其实是將绿眸也抓住,在绿眸面前好生折腾裴云蕖。
    到时让裴云蕖好好看著,她瞧不上的谢晚是如何在她身上使劲,而她瞧得上的绿眸,则是和皇宫里头那些和妃子私通的太监一样,只能看著干著急。
    他要用这种方式来让裴云蕖和绿眸痛不欲生。
    每次想到这样的画面,扭曲的快感便让他的真气化成无数他不能控制的凝丝,在体內飞快的穿行,来淬链他的血肉和意志,来提升他的修为。
    然而谁能想到,绿眸竟然觉得自己都不配他亲自到来。
    谁能想到,和自己將来爭夺观主之位的人,墮落观隱道子之一的存在,竟然早早就已经和绿眸联手。
    而且连一直暗中扶持自己的七师叔,竟然也已经捨弃了自己。
    顾留白不是神仙,他当然猜不出谢晚此时极为丰富的心理活动。
    他虽然知道墮落观是世间一等一的诡异存在,知道墮落观的前身是大隋王朝的国师观,但他委实不知道墮落观和世间其余修行地截然不同的养蛊般做派。
    每隔二十年,墮落观的每一位长老便会挑选一名墮落观的年轻弟子,让他成为墮落观的隱道子。
    这些墮落观的隱道子的墮落观弟子身份和隱道子身份都是极为隱秘,他们会隱於世间,然后互相寻觅,互相廝杀。
    直至所有被挑选出来的隱道子最终只剩余一人,那这唯一倖存的隱道子便会成为真正的墮落观道子,得到墮落观最强的一些修行法门,之后便在合適的时机接替观主之位。
    即便是成为墮落观隱道子的谢晚,他搜集了这么多年的情报,也只能得知这一代墮落观只余七名长老,这七名长老各自挑选了一名隱道子,但其余六名隱道子到底以什么身份隱匿世间,他却是截然不知。
    墮落观的所有修士之中,就连传授他法门的师尊都並不知道他被挑选出来成了隱道子,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便是他的七师叔。
    他和七师叔都是无意之中得窥了对方墮落观隱道子和墮落观修士的身份,之后便互相保守秘密,互相照拂。
    在谢晚看来,也只有那七师叔透露了自己的隱道子身份,自己才会引来別的隱道子的截杀。
    顾留白哪知道自己在谢晚的眼中已经成为了墮落观的隱道子之一,但他已经敏锐的觉察出来,自己那几句顺水推舟的胡扯似乎恰好打到了对方的死穴。
    本著言多必失的原则,他看著陷入沉默的谢晚,也不主动出声。
    谢晚沉默片刻,果然开口,道:“在我之前,你有没有杀了其他的隱道子?”
    从未听过什么隱道子的顾留白心中一动,讥讽道:“我为何要在你死前满足你这窥探隱秘的心思?”
    谢晚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道:“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
    顾留白笑了,“若是你隨口胡扯呢?”
    谢晚道:“那各自甄別真假便是,就看你愿不愿意说了。”
    顾留白想著之前徐七通过蓝玉凤之口转达的话语,觉著反正要拖延时间,而且自己反正也是胡扯也不吃亏,於是便淡然一笑,道:“那要看你说的秘密是哪方面的,引不引得起我的兴趣。”
    “七师叔的身份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但皇宫里头,还有一个墮落观修士的身份,你应该並不知道。”谢晚微嘲道:“若是此种秘密引不起你的兴趣,还有什么能够引起你的兴趣?”
    七师叔的身份我知道了?
    顾留白眉头微蹙,他反应极快,顿时想明白了谢晚觉得自己身份暴露是因为那七师叔。
    皇宫里头还有一个…那说明他口中的这七师叔,也是在长安皇宫里头的?
    再想著之前的隱道子三字,他顿时心中有了主意,冷笑道:“寻常的我观修士我有什么兴趣知道,除非此人和你是一样的身份。”
    这一句无疑又击中了谢晚的心坎。
    谢晚有些疯癲的笑了起来,“这我自然知道,那人便极有可能是隱道子之一。只是我还没有来得及设计试探而已,若你和绿眸联手,自然有办法验证。”
    顾留白很擅长占便宜,他马上就问道:“你说的此人是在长安皇宫里头,还是在幽州?”
    谢晚如此聪明的人,自然明白顾留白是什么意思。
    “你怀疑是五皇子?”
    他倒是觉得反正要说,也不在乎顾留白这种占便宜似的试探,“实话不妨告诉你,和他也没什么关係。”
    “我先前倒怀疑是他。”
    顾留白此时反正隨口胡扯,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也怪笑道:“不过至於皇宫里头,我心里倒也还有一个人选。”
    “不管你什么人选,我所说的这个,已经极有可能是我观隱道子。”谢晚倒是略有些心急,生怕被顾留白说在了前头,“你只需告诉我,你之前有没有杀了其他的隱道子,我便將此人告知於你,你到时候自己核实便是。”
    “好。”
    顾留白略一沉吟,笑道:“我也不妨告诉你,我之所以前来幽州,能和这绿眸联手,便是因为我恰好是发觉一名我观的隱道子在幽州活动。那人实是隱道子,但却偽装成我观寻常修士活动。”
    说完这些,他觉得若是谢晚不太相信,是不是要叫胡老三过来,將那个被杀的墮落观修士的面具也拿来晃一晃。
    他现在心中对胡老三也是佩服得紧。
    那名墮落观修士在被杀死之时,脸上的面具已经裂成了好几块,但胡老三却凭藉裂成几块的面具,研究了一下材质和內里的符纹,便仿製出了这惟妙惟肖的墮落观面具。
    他一开始拿出这面具戴上时,只是抱著调戏谢晚的心思,哪知道谢晚压根就看不出来。
    那个被杀死的墮落观修士的面具也已经被胡老三修復,但胡老三之前就说过,也没什么必要用那个。
    现在他是彻底回过味来,胡老三的意思是,两者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差別?
    制器厉害是一回事,但制器仿製如此之快,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还在想著胡老三,这边谢晚却已经信了。
    谢晚的语气里甚至带著一些佩服,“小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我倒是没有想到,竟还有隱道子想到这样的招数,將自己偽装成普通的墮落观修士隱匿真实身份,和他相比,我委实高调了些。”
    顾留白突然一笑。
    谢晚不知道顾留白这个时候突然发笑是什么意思,不由得退了半步。
    “我只是因此想到还有一个妙招。”顾留白笑道:“要不我杀了你之后,行事起来就借用你的身份?”
    “你!”
    谢晚的道心再次崩塌。
    顾留白却是笑眯眯的催促,“你现在可以说,皇宫里头哪位是我观隱道子了,你放心,你验证不了的隱道子我帮你验证,你杀不了的隱道子我帮你杀。”
    谢晚道:“是三皇子。”
    顾留白没多大反应。
    他自己本来就不是墮落观的隱道子,墮落观的这种事情和他本身就没太大关係,他没反应很正常。
    但谢晚却又会错了意,“难不成你之前也已经怀疑他是我观的隱道子?”
    “这也算什么隱秘,我还以为有新鲜玩意,我也不妨告诉你,国子监里头也有一位疑似我观隱道子。”顾留白幽幽的说道。
    他这虽说也是胡扯。
    但他的胡扯也是有道理的。
    墮落观连皇子都能吸引,而且听谢晚的意思,连他都知道皇宫里头还有一位什么七师叔。
    这墮落观的诡秘和强大可见一斑。
    按照这墮落观的尿性,这所谓的隱道子自然都是拔尖到了极点的年轻才俊。
    那除了皇宫里头的那些皇子,放眼整个长安,还有哪个地方的年轻才俊最多?
    那当然是国子监。
    谢晚顿时就信了。
    他深受打击。
    墮落观的隱道子之爭原本就是养蛊般的自相残杀,各尽所能,只要是能够杀死其他隱道子,各种卑鄙无耻的手段都可以用上。
    现在面对身前的这名隱道子,他开始觉得自己的落败纯粹是因为能力不如。
    自己弄了半天就发现了一名隱道子,还未最终证实。
    但对方已经发现了好几个,而且还杀了一个。
    我不落败谁落败。
    丧气归丧气,但就这么认命等死,却是不可能的。
    “拦住他!”
    他对著身旁的黑衣剑师下令。
    他的想法是,黑衣剑师朝著顾留白衝杀,然后自己试著尽展手段,看看能不能乘机逃脱。
    然而让他更加丧气的是,听到他这下令,那黑衣剑师却是往外一掠,直接和他拉开了五六丈的距离,反而堵住了一个方位。
    与此同时,那黑衣剑师衝著顾留白便喝道:“这位隱道子,接不接受弃暗投明的?”
    顾留白乐了。
    他上一次见到这么机灵的人,就是无头菩萨庙的那个明养。
    黑衣剑师很清楚因为墮落观的真传真气法门十分特殊,所以这些墮落观的隱道子脑子有些时候和正常人不一样,再加上此时顾留白也戴著面具,他看不出顾留白脸上的表情,顾留白没有马上表態,他倒是有些心慌,当下连声说道,“良禽择木而棲,我只是想辅佐一名墮落观的隱道子,將来得以真正进入墮落观修行,获得墮落观的一些法门。此子和主上您相差甚远,要选我自然选您。”
    “有见地!”顾留白笑得浑身都在发颤。
    “你这狗!”谢晚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我观隱道子之爭便犹如养蛊,强者为王,我招收部眾自然也是如此。”顾留白顿时就用出了黑户寨对付无头菩萨庙修士的那一套,他伸手点了点谢晚,“你把他擒住,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这黑衣剑师对谢晚有些敬畏,但情知今日若是不交出这份投名状,自己的脑袋肯定不保,於是他连应声都没有应声,体內的真气却已经急剧流转。
    他浑身的肌肤瞬间变得赤红,周围的空气被真气推动,奇异的出现层层叠叠的晶莹光泽。
    他的长剑自动从剑鞘之中跳跃出来,剑身瞬间发红,一缕缕急剧游走的真气沁入长剑深处,这柄长剑的剑身上顿时布满熔岩一般的剑气,而且不断往外流淌。
    唰!
    他也没有直接近身,隔著四五丈的距离只是挥出一剑,这些剑气直接脱离剑身,朝著谢晚兜头洒了过去。
    谢晚原本已经怒极,然而当这名黑衣剑师出剑,他体內的真气化为无数的凝丝在体內急剧穿行的剎那,他脑海之中那种愤怒和恐惧都已经消失。
    墮落观的这种真气法门,让他瞬间处於一种癲狂而兴奋的状態,身体的感知也变得敏锐到了极点。
    “你这是找死!”
    他只是略微晃动身体,避开打向自己面目的剑气,任凭其余的剑气打在自己身上的內甲上,与此同时,他狞笑出声,手指一点,朝著这黑衣剑师打出一点乌光。
    黑衣剑师极为谨慎,左手轻弹。
    叮的一声,一枚无柄小剑从他的左手之中飞出,精准无比的击中那点乌光。
    噗!
    乌光瞬间爆开,腥臭味急剧的扩散。
    那点乌光似乎是一个很大的虫子。
    黑衣剑师突然浑身一僵。
    他体內的真气还在流转,但直觉自己整个脸面在发麻。
    “啊!”
    下一剎那,他无比恐惧的尖叫起来。
    他脸上的血脉开始急剧的溃烂,流出来的鲜血就像是尸水一样带著腐臭的气息。
    他的眼睛瞬间看不见了,眼球开始腐烂,眼眶里不断流淌出黄水。
    他的真气还在行走,但此时的真气却像是变成了他体內的剧毒。
    真气过处,他的血肉,他的臟器,都开始腐烂。
    顾留白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
    蛊虫!
    他看到这名黑衣剑师脸上溃烂的肌肤之中,爬出了很多细小的黑色蛊虫。
    这些蛊虫並非是方才侵袭进他的身体,而是之前就已经暗藏於他的体內。
    方才谢晚打出的那个蛊虫,只是用於引发他体內隱匿蛊虫的暴走而已。
    只是这名黑衣剑师的真气修为已至七品。
    墮落观这种真传的蛊毒手段,竟然能够让一名七品的修行者在平日里的修行之中毫无察觉?
    看著如一堆烂肉般倒下的黑衣剑师,谢晚面露下真气如无数细蛇穿梭般发出声音,接著他转过头来,看向顾留白,怪笑道:“倒是让你省了不少手脚。”
    这个时候顾留白觉得戴著面具也挺好的,至少不会让对方看见自己脸上的神色变化。
    否则刚刚那一下,自己恐怕就露出了马脚。
    听对方这意思,似乎身为墮落观的隱道子,早就应该知道这黑衣剑师会是如此下场。
    “桀桀桀…”
    谢晚不断怪笑,如同老鸦夜鸣,此时浑身气势不断攀升,他的神志也被真气刺激的有些不太正常,“你这廝…若是你敢和我单独一战,一决生死,我倒是可以再告诉你一桩隱秘。”
    “哦?”顾留白道:“不过你得先告诉我。”
    “来来来,你到我近身十丈,我便告诉你。”谢晚整个身体都前仰后合,偶尔扭曲,他的身体姿態十分奇怪,若是在战斗之中,似乎紊乱得让人无法捉摸。
    顾留白也没犹豫,只是缓步上前,到了距离他身前十丈左右,便停下了脚步。
    谢晚倒也不拖拉,直接怪笑道:“之前七师叔告诉我,隱道子已经死了一个,那算上你再杀一个,隱道子只剩下了五个。”
    “我道是什么隱秘。”顾留白马上不屑道:“这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他现在占据绝对的主动,原本就是隨口诈唬,但谢晚听了却是深信不疑。
    “果然是七师叔走漏的消息。”
    他原本也只是想通过此点,来確定是否就是七师叔选择了此人而遗弃了自己。
    一念至此,他不再和顾留白鉤心斗角,左手衣袖之中啵的一声轻响,藏匿在袖中的一个黄色葫芦塞子被真气激开,內里嗡嗡连响,涌出一片黄云般的蛊虫。
    这片蛊云打出的剎那,他桀桀怪笑,朝著一侧飞掠出去,接著衣袖之中又是啵的一声轻响,一团紫黑色的蛊云將他自身团团裹住。
    生死关头,墮落观的真气法门激发出他最大的潜能,他感知得出来对方的真气修为比自己强得多,所以他只想用自己的那团黄云蛊拖住顾留白,然后用化血蛊包裹自身逃遁。
    然而他才一个起落,衝出数丈,再转头时,只见顾留白竟是直接从黄云之中硬生生的冲了出来,仿佛只是穿过一团晨雾般轻鬆。
    而且他的轻身法门极其诡异,离地数尺飘荡过来,明明身法快得惊人,但真气柔和,竟然连破空声都没有。
    “神一样的草上飞!”
    谢晚震骇至极,但顾留白此时却在心中对蓝姨表示无语,他昨晚上才终於完全吃透这门轻功法门,眼下算是第一次在对敌之中真正的全力施展,结果这门轻功法门的確和他第一次试炼时的猜测一样,比沧浪剑宗的秘法还快。
    “连黄云蛊都根本不怕?”
    被真气刺激得癲狂的谢晚的脑子里都出现了绝望。
    他此时甚至能够理解为何一直看好自己的七师叔会弃自己而去了。
    黄云蛊连墮落观都没有速效解毒丹药,只有靠真气慢慢炼化,哪怕是七品的墮落观修士,恐怕至少也要七天左右才能彻底將这蛊毒炼化拔除,但这人什么鬼?墮落观都没有的丹药他有?
    他不做墮落观道子,谁做墮落观道子?
    也就这一个愣神之间,顾留白已经无声无息追到了他身后不到三丈之处。
    谢晚咬破舌尖,混合一口真气喷了出来。
    他数百缕细碎的真气游丝混合著血雾,居然隱隱凝成一张癲狂笑脸的模样。
    他身外原本紫黑色的蛊云瞬间暴走,在血雾之中略一穿梭,全部变成深红的色泽。
    隨著他的目光所指,这一道蛊云形成了一柄道剑模样,瞬间冲至顾留白身前。
    顾留白只是略微鼓动真气,他的周身隱隱约约有巨大的光影晃动。
    “这是什么观想法门?”
    谢晚的脑海之中方才闪过这样的念头,那柄道剑冲至顾留白的胸口,和护体真气一撞,竟然没了丝毫生机,化为粉末飘散。
    “什么!”
    谢晚惊骇欲绝,他也根本来不及思索,右手一抖,一条黑色的锁链连著一柄黑色小剑从衣袖之中飞出,无比阴险的往下一沉,扎向顾留白的小腹。
    顾留白手中也显现出一柄小剑,剑光似要直衝谢晚面目,玉石俱焚一般,但下一剎那却是直接斩中了黑色小剑的剑身。
    当!
    火星四射,那黑色小剑直接被斩坠地。
    “嗯?”顾留白倒是有些意外,他手中的这柄小剑便是经过胡老三偽装的影青,寻常的轻薄小剑肯定被这影青直接斩成两截,但这黑色小剑的剑胎竟也极其坚韧。
    谢晚却是陷入了真正的绝望。
    黑色小剑坠地之前,无论是黑色小剑的剑身还是连著黑色小剑的锁链上都有黄色的气雾迸发开来,但这些黄色气雾明明已经扩散,顾留白此时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唰唰唰!
    三点剑光毫无停留的如流星般奔著他的心脉而来。
    咚!
    谢晚只觉得自己心臟犹如巨鼓被捶响。
    那只本命蛊將平日里从他体內汲取的真气都喷涌了出来。
    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被一种外力推动,猛然弯折,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往后倒退,硬生生避开了这三点剑光。
    但顾留白追得比他退得更快。
    唰!
    剑光落处,谢晚右手手腕一凉,他的右手连著那条锁链被一齐切断。
    因为真气的刺激,谢晚根本没有感到痛楚,只是心中浮出大势已去的念头。
    也就在此时,他的身体骤然一紧,有些细小的丝线竟在此时从他后颈处落入甲衣之中,瞬间刺穿他的肌肤,深入他的心脉!
    但就在这些细小的丝线捆缚那只本命蛊的剎那,那只本命蛊还是裂了开来。
    噗!
    谢晚的颈部出现了一个狰狞的伤口。
    许多在鲜血的浸润下显得异常晶莹红润的丝线硬生生的从他颈部的伤口之中拖出了一团血肉。
    谢晚整个身体沿著丝线收回的方位栽倒下去,心脉遭受的创伤和颈部的伤口瞬间让他昏死倒地。
    “还是不行嘎。”
    蓝玉凤的声音响了起来。
    虽然她和徐七对付过那名墮落观修士,知道那名墮落观修士体內的本命蛊是什么样的东西,但即便是她这样骤然偷袭成功,却还是来不及彻底控制住墮落观这种殖於心脉之间的本命蛊。
    顾留白到了谢晚身前,真气一扫,掀掉了他脸上的面具。
    他看到谢晚的脸色迅速变得灰暗,接著內里的血肉迅速散发出腐败的气息。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手指在自己的掌心划了一道细小的血口,將几滴鲜血落入谢晚的唇齿之间,接著又迅速取出一个泥丸般的丹药捏碎,打在了谢晚的脸上。
    那本命蛊的蛊毒原本已经发作,谢晚体內的真气已经迅速开始异变,但他这两下简单的施为,谢晚血肉之中的腐败气息竟然迅速的消失。
    刚刚走出来的蓝玉凤原本在小心翼翼的用自己的真气小心清除她那些透明丝线上沾染的鲜血,此时看到这样的状况也不由得一愣。
    “能救得活嘎?”
    蓝玉凤刚刚出声,便听到一声痛苦的呻吟,原本连呼吸都已经断绝的谢晚竟然透过了一口气,他的嘴角不断的溢出一些污血。
    “怎么样,我救你一命,你再告诉我一个秘密,如何?”顾留白看著醒转过来的谢晚,沉声道。
    “我观本命蛊的蛊毒都能解?”
    “我观长老都不可能解的毒他都能解?”
    谢晚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顾留白,他脑海里的认知一遍遍的在和他说不可能。
    “我救你一命,你再告诉我一个秘密,这个交易你做不做?”顾留白催促道。
    谢晚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口中不断溢出污血,“你想知道什么样子的秘密?”
    顾留白仔细的感知著他的气机,轻声道:“你就告诉我七师叔到底是谁就行了。”
    谢晚浑身一僵,“不是七师叔告诉你我的身份?”
    顾留白迅速道:“不是。”
    谢晚突然有所醒觉,“你不是隱道子?”
    顾留白道:“我是!”
    谢晚突然彻底醒悟,他笑了起来,七窍都流出血来,“你是想诈我,你知道我活不了了…”
    说完这句,他呼吸骤然断绝。
    他脸上的血肉迅速凹陷下去,开始真正的腐败。
    只是数个呼吸之间,他浑身都开始溃烂。
    “还是救不活嘎?”蓝玉凤此时兀自有些回不过神来。
    顾留白凝重的点了点头,解释道:“墮落观修士这种本命蛊还是要比他们其它的蛊虫厉害太多,我原本想留他个活口,交给陈屠逼供,但还是没有办法,最后想诈他一下都来不及。”
    “我出手还是太慢了嘎。”蓝玉凤有些自责,“不知道阴十娘出剑一下子把那蛊虫挑出来,会不会来得及。”
    顾留白一愣。
    这好像有些可能。
    只是他看过阴十娘那些出手,都是一剑刺死,她自然是天下最快的剑师,只是她有没有这种精准的挑个小东西出来的剑招?
    这种剑招若是有,还能不能那么快?
    这肯定要问过了阴十娘才知道。
    他退开两步避开谢晚尸身上流淌出来的尸水,看到蓝玉凤还是很自责的样子,便笑了笑,安慰道:“蓝姨,万事没有十全十美,能击杀此人已经算计成功了,足以告慰黑沙瓦的那些忠魂。而且从他的口中我也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情报,而且两次和墮落观修士交手,也至少摸清了他们的一些路数。他们体內的这种本命蛊,倒像是他们修行的另外一个核心。道家的一些法门都是內丹道法,用真气凝聚在丹田,再演化八品神通,但那种內丹道法也的確要到八品之后才能展现其强大妙用,而墮落观这种本命蛊,倒像是直接掛了一颗独特的內丹。我方才和他谈话之间,感应他的气机,他就算自己不想修行,那本命蛊都似乎能够推动他体內的真气,时刻在帮他修行。”
    蓝玉凤当然没有看出其实顾留白很狗。
    顾留白是借著安慰她的机会,故意说了一堆,来探她的见知。
    她只是老老实实的发表自己的见解,“墮落观是前朝独一档的修行地,它的修行法门自然是天下第一等嘎,这种本命蛊最大的好处,是让墮落观的这种真传弟子有更多空暇的时间去做別的事情嘎,所以好多修行地的厉害修士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修行,而墮落观的修士好多时候都在外行走,暗中寻觅一些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厉害的东西或是机缘嘎。”
    顾留白骤然有些嫉妒了,“我也想有个本命蛊。”
    他的时间的確不够用。
    就这几天,又得考虑对付谢晚,又得好好布置將来的棋盘,而且要修的法门也太多。
    蓝姨的轻功法门相对来说简单一些,但这几日琢磨下来,虽然已经彻底练明白了,但阴十娘的那伸缩身体的淬体法门,还有那虚空七剑是一点都没有练,还有那號称“喷死你”的天龙焰,也是才刚刚凝出了一道龙焰煞。
    除了修行,还得挤一点时间哄裴小富婆。
    “你这法门可比墮落观的这本命蛊厉害多了嘎。”蓝玉凤忍不住笑了,“这人的年纪和你差不多嘎,说不定还要大上两岁,可是他即便修炼了这样的法门,他现在的真气修为才到六品而已嘎,可是你的修为已经到了七品了嘎。”
    “蓝姨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顾留白嘆了口气,“我这真气法门其实除了修行速度快,哪哪都稀鬆平常。论真气刚猛程度,比起贺火罗修的那真气法门差远了,论爆发之霸道,论同境界修士真气积蓄之厚度,都远远比不上那老喇嘛教给周驴儿的法门。论强韧程度,论不容易硬碰硬之中被对手震乱真气运行,又不如郭北溪沧浪剑宗的真气秘法。它就是修行速度快一点,真气运行还算平稳。”
    说完这句,他突然又觉得不对,又嘆了口气,“若论真气运行之平稳,还不如裴云蕖修炼的真气法门。”
    蓝玉凤觉得他唉声嘆气的模样太好玩了,忍不住捂著嘴笑,“你这法门都和別人最强处相比,也只差那么一点,但你的最长处,人家差你好大一截,你这法门还差劲嘎?而且你不是说了嘛,你这法门还不算完整,就和你的名字一样,你娘给你的法门都留了白,你到时候到了长安,自己补全了这门法门的话,你这真气法门不知道会厉害成什么样子嘎。”
    “这倒也是。”顾留白摘了墮落观的高仿面具,他估摸著寂台阁的修行者有可能距离此处也不远了,到时候戴著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摘了面具之后,他看著蓝玉凤,继续道:“蓝姨,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而且怎么有好些厉害的法门?”
    蓝玉凤看著他的脸,突然有些回味过来,脸上微微一红,“十五哥,原来你故意说这么多,是想套我的话嘎?”
    “这不就是正好说到嘛。”顾留白呵呵一笑,后悔面具摘快了。
    也就在此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已经掠了过来。
    阴十娘一停下来,目光只是一扫,看到地上掉的那两柄剑,她顿时就虎了脸,“他们两个人都用剑,你们一个都不留给我?”
    又来了!
    见了用剑的人就受不了!
    顾留白极其无奈的看著阴十娘,“我也想留啊,留不住啊。”
    “一个直接暗蛊爆发毒死了嘎,还有一个本命蛊蛊毒爆发,十五哥想了办法救也没救得下来。”蓝玉凤马上替顾留白解释。
    阴十娘点了点头,表示能接受,但不太高兴。
    “十五哥,官道上那边结束啦。”
    这个时候,周驴儿蹦躂过来了。
    他现在可牛气了,蹦躂起来蹦得比谢晚都高,跳得比谢晚还远。
    ……
    官道上,一百零八名玄甲士已经全部躺倒在地。
    晏长寿愣了好大一会,终於忍不住轻声问身边的秦澜,“你说凝溪兄让我们出来,是让我们见识什么?”
    大量的玄甲对玄甲,按理的確应该大开眼界。
    但真正战斗起来,简直就是单方面的碾压。
    秦澜沉吟道,“我总觉得凝溪兄不会只是让我们看个热闹,必定有很深的用意。”
    段酌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轻声道,“或许凝溪兄是想让我们明白,有时候决定一场战爭的胜败,並非是看兵力的强弱,而是看谁用兵得当。”
    一堆年轻才俊在一起,还是很容易互相启发的。
    江紫嫣顿时觉得极有道理,轻声道:“凝溪兄应该是想提醒我们,有时候解决事情,是需要多动脑子。谁能想到这么多的玄甲,只是因为有了准备好的一些火器,便能轻易落败。”
    “关键在於,是如何知道敌人有这一百余具玄甲会过来?”段艾的段位果然最高,她一出声,满场皆惊。
    “是啊!”就连容秀都顿时服了这个段婊婊,“情报第一啊!最关键的是情报!”
    对了!
    只有情报占先,才能应对有序,才能用兵如神!
    段酌微脑海之中如有闪电划过。
    他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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