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鹿这个带著胡人血统的年轻人,他並非是五皇子和顾留白刻意安排的棋子。
    五皇子对他的评价也只是尚可。
    裴云蕖对他的观感则是不太喜欢,在他和安贵之间,裴云蕖挑了甚至不是修行者的安贵。
    但和大唐数不胜数的年轻人相比,他是幸运的。
    他在这个年纪,就因为一场比剑而幸运的进入了那些真正站在高处的权贵的视线之中。
    五皇子的隨口一句话,便足以改变他的人生轨跡,甚至改变他永远都不可能脱离的阶层。
    他並不知道五皇子的身份,但他敏锐的察觉出来人生最重要的一次机会已经到来。
    他只需接受这位贵人的好意,带著这贵人的书信赶去见那名边关回来的將领,他就能真正的接近和进入那些贵人的世界。
    在这个渡口,他发现了很多带著负重的修行者。
    那些等待过河的汉子看似庄稼汉的打扮,但每一个都是真气內蕴,每一个都拥有轻易杀死他的能力。
    这些人明显赶了很长的路,而且肯定走的都是荒山野路,他们那些做工极佳的皮靴都已经有了无数的裂口,泥泞不只覆盖在他们的鞋面上,就连他们的脚踝上面都有一圈圈的泥泞!
    这说明他们背负著的那些东西沉重到了极点。
    这些人的身材都很魁梧,很极为壮实,气血澎湃。
    这些特徵,让安知鹿只是在河对岸看了他们几眼,就確定这些人全部都应该是强大的玄甲士。
    远道而来的强大玄甲士,而且並不走官道,隱匿著行藏,而且看他们在河对面交谈时的神情,他直觉这些人的旅途已经接近终点。
    他们似乎都已经在等待著到达目的地之后,好好的歇歇脚。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不得不將这些人和那名从关外回来的胖子联繫在一起。
    一趟普通的运送根本不可能需要这么多玄甲士来接应,若是幽州方面想要刻意討好这位边军將领和他背后的势力,也不可能从极远的地方调人过来。
    就如幽州街巷之中的那些野猫略微感知到一点动静就会逃之夭夭一样,他这种在底层摸爬滚打生存下来的孤儿对於危险也有著常人不能企及的感应。
    他此时脑海里的唯一念头,就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赶到那个胖子面前,然后告知他危险已经来临。
    数辆马车在官道上行走。
    许推背半躺在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厢里。
    和黑沙瓦时相比,他明显瘦了一圈,从一个庞大的胖子,变成了一个中等的胖子。
    他身上还是缠著许多的药布,这些药布的作用並不是止血或是防止伤口恶化,而是防止他去抓挠。
    顾十五给他用的药很强,他身上那些伤口一个腐烂的地方都没有,都已经结痂,都已经在好好的长新肉。
    大量的失血和这些伤口带来的奇痒难挡的感觉,让他依旧显得病懨懨的,看上去没什么力气,很虚。
    他好像始终在打瞌睡,但隨著马车的晃荡,每一次车窗帘子飘开缝隙时,他的眼中都会闪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精光。
    幽州这一带的地形太过险恶了。
    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山头。
    官道到处都是弯弯绕绕,在他这种整天脑子里盘算著打仗的將领来说,这里到处都是很適合埋伏的伏击点。
    一侧的山林间有异样的响动。
    这数辆马车里顿时响起了示意用的低沉厉啸声。
    倒是许推背拍了拍车厢,粗声道:“不要闹,就一个人而已,而且是滚下来的。”
    这数辆马车里的人都是一愣,不知道这个胖子何以做得出这样的判断。
    数个呼吸之后,安知鹿隨著一些碎石滚落了下来。
    他的身上全是刮伤和摔伤。
    他的真气几近耗竭,喘气喘得好像得了肺疾一样,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第一时间喊了出来,“可是许將军?有大量玄甲士在朝著此处潜行,我从野石渡凿沉了船全力赶过来,他们那时在野石渡还未过河!”
    许推背脸上的肉有些耷拉下来。
    他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伴隨著嘎吱嘎吱的响声,车厢似乎如释重负的往上微微弹起。
    他从车厢之中走了下来。
    他看了坐在地上兀自还爬不起来的安知鹿一眼,道:“你和我走,其余人將马车烧了,然后坐在此处不要动,看那些人留不留你们的命吧。”
    安知鹿站起来的时候双腿的血肉都在抖,但他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许推背身上的药气直衝他的鼻腔,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
    “谁让你来的?”许推背走得不快,但步子很大,他走一步,安知鹿要快走两步才跟得上。
    听到许推背的问话,安知鹿喘气喘得喉咙里都似乎有另外一个人在咆哮,“不知道,我在幽州若离坊永寧修所比剑,获得了一个贵人的好感,他给了我一封信件,要不要现在给你?”
    许推背嗤笑了起来,他回头都没有回头,“能知道我准確的行进路线的,是什么样的贵人?就你这身子骨和垃圾真气法门,你比剑还能获得他们这种人的好感,肯定是有什么別的事,让他觉得你还算看得过眼。”
    安知鹿手里捏著怀中油纸包裹的信件,听著对方似乎没有要的意思,一时递不出去,只是拼命的喘气。
    他心中却生出极大的敬畏,这胖子看似不怎么样,但那种下令的气质,谈吐间的霸气,却根本不是幽州他所见的那些將领所能相比。
    许推背此时看似还算虚弱,每一步跨出,身上的那些药带和结痂处摩擦都发出那种细微却令人听了难受的声音,但他即便沿著山体往高处走,在没有道路的林间穿行,他还是如履平地一般。
    “你要想跟著我,就得吃苦,能吃苦的时候不吃,便根本练不出来,別以为你以前比別人吃得苦多,比別人能忍,就觉得还成。要做就要做別人压根做不到的事情。”
    许推背体內真气徐徐流淌,他一边行走,一边有些不屑的教训起身后勉强才能跟上的安知鹿。
    “在战场上,往往就是觉得自己还成,想要弄点军功的人死得最快。”
    “你別不服气,在黑沙瓦,有个长得瘦猴一样的,年纪比你小至少五六岁,吐蕃大军衝杀在城里,他跑了一整夜帮忙调度人手,一刻都不带歇的,仗打完的时候,他躺地上口吐白沫直抽抽,脸上还是笑嘻嘻的。他吃苦吃惯了,那种劳累,他也只觉得就是玩儿一样。这种人才是真的强,整个城的人都死光了,他这种人才有可能活下来,至於现在你们这里面传的那绿眸,就更不用说了。”
    “我没不服气。”让许推背一愣的是,气喘如牛的安知鹿发出声音,“我知道你这个时候还和我说这些,就是觉著我还成,真心是想教我。”
    “你这个胡人有点意思。”许推背这下倒是转过头去,看著一只手还在怀里的安知鹿,哈哈笑了起来,“我是觉得你还成,只不过也就是还成而已。”
    他大笑声中,不远处几个山头的山林都仿佛被他的笑声震动,有无数的树木抖动起来。
    安知鹿的心沉了下去。
    他一眼就看得出那些方位的敌人的数目。
    想著那些所见的玄甲士,他知道即便那些人不穿玄甲,以他和眼前这名胖子的力量,也绝不可能突围出去。
    许推背却是仿佛没注意到那些合围过来的追兵一样。
    他反而背负起双手起来。
    “別像捏个自己的鸡儿一样捨不得放手了,丟了你那个贵人的信件吧,你能这个时候出现在我这里提醒,你的表现至少比那封贵人的信件强。”
    前方有隆隆的水声,许推背说著穿过眼前的密林,就出现了一片断崖,断崖一侧,是一条很大的瀑布。
    这条瀑布叫做潜龙瀑,官道上很远处都看得见,水落如银河泻山涧,山涧下面有一个很幽深的深潭,这边山里人说里面藏著蛟龙。
    安知鹿的手放开了那封信件,他看著站立在崖边的许推背,看著水汽澎湃著衝击在他的身上,他一时连剧烈的喘息都有些停顿。
    他猜出了许推背想要做什么,身子顿时有些瑟缩。
    “那贵人只是把你派到我的身边,而没將你举荐给更高位的人,那就是说明他只是觉得你还成,可能在军队里头,还能够兢兢业业做点事情而已。”
    “但在我这里,没有什么还成和凑活,只有堪用和不堪用。”
    “年轻人,要想真正的往上爬,站在城头,那是没有退路的。別在心里觉得自己还能投机取巧。”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要做就要做得彻底,要么就连这条道都不要踏上来。”
    “真正的荣华富贵,世间第一等的风景,不会因为投机取巧试一试而落在你头上,你要和人家赌命,就是要看看人家有没有这样的胆气!你不敢做,那给你机会,你也不中。”
    说完这几句,许推背狂傲的笑了起来。
    他看著下方的深潭笑了起来,就像是在看著那支吐蕃大军。
    只要不落在对方的手里,他知道顾留白一定会好好教训那些人。
    也就在此时,安知鹿走到了他的身旁。
    许推背看了一眼已经出现在他视线之中的那些敌人,又充满戏謔的看了一眼安知鹿。
    “怎么,还要我先跳,给你打个样不成?”
    安知鹿突然也笑了笑,道:“我可不只是还成。”
    说完这句,他朝著下方那深潭便跳了下去。
    许推背原本还想等一等,看看谢晚会不会现身和自己掰扯几句,但想著顾十五传书中特意交代的不要节外生枝,他便左右手伸出两根手指堵住自己的耳洞,然后朝著下方深潭跳了下去。
    ……
    “疯了吗?这跳下去能活?”
    数名身穿白色袍服的修行者到了两人跳崖的地方,朝著下方山涧只是看了一眼,看著那瀑布银河泻地般衝击在深潭之中的气势,这几个人便全部变了脸色。
    深潭里面水汽翻滚,其中一名修行者伸脚踢了一块石头下去,嘭的一声轰鸣,光是看著那潭水深处翻滚不息的水,他就又忍不住骂了一声脏话,“操他娘的,这么深,跳进去骨头都能碎成渣子吧?”
    另外一名修行者盯著那条山涧,沉默了片刻,嘴唇一抿便发出了尖锐的哨鸣声。
    下边的山林之中一阵响动,有十余名同样身穿白色袍服的男子沿著溪水一路往上搜索。
    “这应该是活不了,让杨头他们省点气力,不要往这边来了。”
    先前那名踢了石头下去的修行者略一沉吟,道:“你们几个先在这里守著,若有什么变化,再行传信,我先给主上通报。”
    其余那几名修行者心中直嘀咕这还能有什么变化,但知晓此间事大,他们自是不敢多言,只是点头应允。
    踢了石头下去的那修行者迅速朝著山林中一处穿行,他左手之中捏了一个紫铜疙瘩,外形看上去像是一个小小的树根留疤,但等他真气流淌进去,这个紫铜疙瘩微微震动起来。
    过不多时,天空之中一只黑鹰急剧的飞落下来。
    这名修行者倒似不敢伸出手去,只是让这黑鹰落在他身前枝丫上。
    与此同时,他收起紫铜疙瘩,飞快的写了一个小卷,接著小心翼翼的塞入黑鹰爪上繫著的铜管之中,用蜡封好。
    这黑鹰突然抬了抬脑袋,很人性化一般看了他一眼,似有些不悦。
    这修行者心中一惊,顿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那黑鹰却是不再理会他,双翅一震,竟落叶般飘飞出去,接著笔直般往高空之中穿行。
    它这飞行姿態十分诡异,完全不像是正常的鹰隼。
    这名修行者觉得被一只扁毛畜生嚇了一跳有些丟人,不由得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口水,但是望著天空里的那个黑点,他眼睛里还是有些畏惧。
    而且让他不解的是,按照原定的计划,不管这许推背是死是活,接下来引绿眸那伙人交战的地点都会在附近的那片谷地,但这黑鹰却明显飞向了更远处。
    ……
    山岗上,有一张树枝绑缚而成的椅子。
    那些树枝交缠在一起,也像是无数凌乱的线条。
    身穿旧道袍的谢晚坐在这张椅子上,他朝著天空伸出手去。
    他的身体同时舒展,往后仰去。
    今日里,他戴著墮落观修士的面具。
    呼吸之间,有黄色和青色的气雾在面具的孔洞之中流淌,面具的表面,渐渐浮现出腐朽的痕跡。
    高空之中的黑鹰看到了他的面具,之前在那些修行者面前趾高气扬的它,似乎也变得瑟缩起来。
    飞落时,它明显谨慎而畏惧。
    看著这黑鹰带来的最新密报,谢晚面具上的锈跡如青苔般蔓延,“许推背啊许推背,像你这样的人,理应为我所用啊。”
    “像你这样的人,若是进入我观,才能真正的疯魔。”
    他有些遗憾,发出了感慨。
    面具下的声音伴隨著那些锈跡的蔓延,其中似乎掺杂了无数细碎的气流声,也全然不像是他平时的声音。
    又一只黑鹰谨慎而畏惧的飞落下来。
    “世人啊,总被那些所谓的规则迷乱眼睛。”
    “那些虚妄的东西,那些纠缠意识界的揣测,岂能用来对付我这样的存在。”
    看过这第二只鹰带来的密报,谢晚异常满意的站了起来。
    他取下了腰间掛著一个紫黑髮亮的葫芦。
    葫芦里装著的是烈酒。
    酒线入喉,他近乎疯癲的笑了起来。
    ……
    天空阴鬱,云层如墨,车轆声疾。
    段艾、江紫嫣和晏长寿这一眾幽州子弟的马车在官道上连成了一串。
    凛风肃杀,厚厚的车门帘子也挡不住寒意的侵袭,但这些幽州世家子弟却不顾寒冷,不断的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
    他们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知道会有一场恶战。
    消息是笑嘻嘻的周驴儿和他们说的。
    周驴儿只是告诉他们,顾凝溪要带著一群人和另外一群人干架,可能十分凶险,然后问他们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晏长寿顿时觉得,哪怕让他回去戳老头子三剑,他也要跟著来看热闹。
    段艾和江紫嫣更是觉得,哪怕凝溪兄在她们身上戳三个洞出来,她们也一定不怕疼的跟著。
    从认识凝溪兄到现在,才过了多少时日,她们得到的好处已经太多了。
    跟著凝溪兄的那神出鬼没的蓝姨给了她们一门厉害的真气凝煞法门,这凝练气煞的法门极其厉害!
    那天就是想给凝溪兄送个早点,结果裴云蕖又过来给她们一门辅助修行真气,帮助凝气的法门。
    这白雀庵的法门更是厉害,她们两个人一起参悟,还只是参悟了其中一部分,但只是这一部分的运气手段,就已经让她们修行的速度大大提升。
    宋秋亦是如此。
    顾留白给他的那门叫做裹身剑的秘剑实在太过惊人,他让晏长寿和秦澜餵了一下招,结果晏长寿和秦澜两个人联手他都能应付得来。
    原本他连晏长寿一个人都有些抵挡不住,现在竟然能和他们两个人缠斗!
    一门上乘的法门,足以改变一名修行者的战力,而一名像凝溪兄这样的贵人,足以改变他们一生的轨跡。
    这样的人物和他们平辈相论,连有心提携都不露痕跡,传个剑招都说话说得极其客气,他们焉能不跟?
    华琳仪心事重重。
    就连和她一个车厢的容秀都轻易看出来了。
    “你今天怎么回事?”容秀抓著她的手心看了看,“这么冷你手上还都是汗,不是摸了什么?”
    华琳仪全然没有开玩笑的心思,她犹豫再三,轻声道:“容秀,我只是说假如啊…假如你的本郎兄要做什么诛九族的大事,你还是要跟他么?”
    “你这不是废话么,我的梦中情郎自然是要做大事的。”容秀嗤笑道:“若是真要诛九族,我还真怕和本郎兄扯不上干係呢,若是真要被押著一起砍头,那我在刑场上也要大喊一句,本郎兄我来生再给你生十个。”
    华琳仪有些恼怒道:“我没和你开玩笑。”
    “我也没和你开玩笑。”容秀突然神色开始不对起来,身体扭了几下,“你別老说本郎兄了,这沿途都没个更衣的地方。”
    华琳仪一愣,旋即怒道,“你这个浪蹄子。”
    卫羽和段酌微两个人坐一个车厢。
    两个人平时都不爱说话,段酌微是天生做事比较谨慎,每说一句话都会在心中反覆斟酌,所以他做的事情多,说话就说很少,而卫羽就是不爱想事情,他脑子里面想的都是有关修行的事情。
    突然之间,就像是一只飞鸟正巧撞在车帘子上一样,啪嗒一声响。
    车帘子晃荡了一下,有一个布包裹却是掉落在了他们所在的车厢里。
    卫羽第一时间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但外面毫无异常。
    段酌微在心中权衡了一下,然后轻声道:“跟著凝溪兄的那些人修为极高,若不是他的人,不可能將这东西拋入我们车厢。”
    卫羽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的解开那个布包裹。
    只见內里是一捲髮黄的竹简。
    “閒云经”。
    展开这竹简之后,卫羽平时极为稳定的手指便有些微微震颤起来。
    这是一门有关真气修行的法门。
    段酌微凝神看了片刻,平时谨慎少言的他却是有些许衝动,忍不住抬起头来看著卫羽,认真道:“今日里我应该沾了你的光。”
    卫羽明白他的意思。
    眼下这竹简上记载的閒云经是一门教人平心静气,约束真气,让真气运行极为平稳的法门,与此同时,还有隱匿真气气息的手段。
    看似都像个道家的养身功夫,但这种法门对於箭师而言却是绝配。
    箭师不需要真气迅猛的爆发,只需极其的冷静稳定,真气运行越平滑越好。
    这些幽州世家子弟里面,只有卫羽专精箭技,这法门似乎就是特地为他选的。
    但卫羽略一沉吟,却是看著段酌微摇了摇头,“我想不管是凝溪兄或是凝溪兄身边的某位前辈做的安排,但既然让我们两个在一个车厢里头,这门法门丟进来,他们自然就有他们的用意,断然不可能是只为我一个人所用。”
    段酌微缓缓的点了点头。
    他接受了这个说法,然后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到底应当如何来运用好这门法门。
    轰!
    也就在此时,远处的山林间陡然传来巨响。
    这一列车队顿时在道间停住,所有人跳下马车,朝著那声音传来的山林眺望,只见那片山林上风的云气不停的扭曲,下方明显有无数破碎真气的辉光在闪耀。
    “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已经有很多强大的修行者在交手,难道说凝溪兄他们已经在那边遭遇了敌人?”
    也就在此时,拖曳著马车的所有马匹全部不安的躁动起来。
    卫羽第一时间將长弓握在手中,他朝著两侧高处望去,心中顿时生出凛冽的寒意。
    一侧的高岗上,出现了一名身穿古旧道袍的道人。
    他脸上的面具不断变幻著锈跡。
    ……
    “哈哈哈哈…”
    看著道间那些待宰的羔羊,谢晚疯癲的大笑起来。
    他体內的真气不受他控制的分散成无数的丝缕,紊乱的衝进他体內的血肉深处。
    被真气的运行所控制的情绪让他感觉头颅都被撕裂成了无数块,但头颅里的思绪却分外的清晰,周围天地间的空气也似乎变得分外的香甜。
    对於周遭的一切感知,也变得分外的敏锐。
    “呜呼!哀哉!”
    伴隨著他一声呼啸,山峦都震动起来,来不及惊飞的鸟雀硬生生被一股股磅礴的气息震死,纷纷掉落。
    树枝的折断声伴隨著沉重的脚步声和真气的呼啸声,金属的震鸣声,如潮汐一般涌入这些幽州世家子弟的耳廓之中。
    “玄甲士?”
    江紫嫣原本已经提著剑清了清喉咙跃跃欲试,但是一看到山林间涌现的一具具缠绕著真气辉光的魁梧身躯,她顿时就开始寻找哪个地方是逃跑的好地方。
    “这么多玄甲士,是对付我们来的?”
    晏长寿和秦澜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青冥鎧?
    似乎至少有近百具?
    这一剎那两个人心里边都是同样的想法,哪怕这次真死在这里,黄泉路上也是足够吹了。
    这么多身穿青冥鎧的玄甲士来杀他们?
    这都不是杀鸡用牛刀了,而是要杀一只鸡,却从天上摘了颗星辰砸下来。
    离谱他娘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呜呼!”
    谢晚高高跃起,飘落在地,又高高跃起,又飘落在地,他就像是玩耍一样沿著山坡跳跃下来。
    这些幽州世家子弟面上各种各样的神色就像是万筒一样填充著他的眼瞳,让他体內已经分裂成无数股的真气凝丝再度分裂,无数更为细小的真气凝丝在他的身体里到处撞击,纠缠,让他兴奋得浑身战慄。
    墮落观这种诡异的真气法门能够刺激修行者的情绪和感知,能够让修行者如同疯癲一般,但在这种不断的刺激之下,哪怕是在战斗之中,却依旧能够不断提升修行者的修行境界。
    一个不如两个,两个不如许多个。
    在绿眸和裴云蕖看来,他的目標应该就是许推背。
    但许推背是一个人。
    杀一个许推背,又怎么有杀死这群人来得痛快?
    许推背尚且要利用裴云蕖的人脉,而这些幽州世家子弟,在將来却反而是绿眸和裴云蕖的人脉。
    杀死这些人,应该让裴云蕖和绿眸更为心痛。
    想著当日自己听到黑沙瓦军情时的心情,他甚至已经开始想像那素未谋面的绿眸听到这里的消息时的心情。
    “死!死!死!死!”
    “痛快啊!”
    他一眼就看到了车队之中的江紫嫣,看到了段艾。
    那种长得分外好看的少女,那种显得分外娇柔的少女…若是被切成很多块,那绿眸见了会是何等的心情?
    自己若是再带走那好看的少女的头颅,再带走那名娇柔少女的某一部分,在合適的时候,再令人送到那绿眸的手中,那绿眸的脸上又会是何种的神色?
    一剑就结果一名有趣的敌人,哪里有慢慢折磨和杀死这名敌人来得有趣?
    等到此人崩溃时,再设法抓住裴云蕖。
    那又是何等精彩的事情?
    他体內的每一丝真气都在悄然壮大,似乎要脱离身体去跳跃,这使得他往上跃起时,身体的姿態显得越发的诡异,整个身体在空中倾斜、扭曲、抖动。
    “墮落观的修行者!”
    晏长寿和秦澜也终於看出了这名诡异修行者的来歷,两个人居然都笑了。
    这更离谱了。
    容秀觉得自己都快嚇尿了。
    但她看著身边的华琳仪,却发现华琳仪竟然还不动声色。
    “好厉害,不愧是长安回来的人。”
    她心中暗自惊嘆,却不知道此时华琳仪想著的却是顾十五並没有完全胡扯,这地方竟然真的出现了墮落观修士,而且这墮落观修士真的是弄来了许多玄甲。
    她脑海之中的念头刚刚转到此处,山间某处却又传来了异样的响动。
    ……
    山间有座早已荒废的破庙。
    此时无论是道路中央的那些幽州世家子弟,还是已经沿著山坡衝下来的身穿青冥鎧的玄甲士,他们都无法看见那座在树木掩映之下,散发著破败凋零气息的寺庙。
    但是跳得足够高的谢晚可以。
    他突然看到那座破败的寺庙里隱隱透出些红光,不知道是什么。
    就在下一剎那,半扇斜掛著的朽木庙门,却突然显得异常的红艷,接著便燃烧了起来。
    “嗯?”
    修行者对於同类的气息都异常的敏锐。
    沿著两边山坡往下冲的玄甲士之中,有一大半的玄甲士瞬间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居然是朱雀甲?”
    整天和玄甲打交道的玄甲士回首间只是看到山林间涌出的红光,看著上方乌云被印染而生的羽状云霞,有数人便已经惊讶的叫出声来。
    “崽子们莫慌,看上去最多不过两三具而已。”一声异常沉稳的声音响起。
    “头,我们慌啥啊?”
    “就当看个稀奇,难道还能看慌了?”
    这人的沉稳喝声反而引起了一片鬨笑。
    倒不是轻敌。
    青冥甲原本就是基於大隋朝的青龙甲改制而来,虽说不如青龙甲坚厚,但除了甲身符纹能够更好的保存真气,减少穿戴的玄甲士的真气消耗之外,它的甲片之中掺入的独特寒铁,还使得青冥甲有冥气深沉的作用。
    青冥甲聚集在一起越多,那甲衣上流淌出的森重寒冥气息便越是凝聚,对修行者的真气流动都有压製作用。
    这种青冥甲不是边军的主战玄甲,並不主要运用於破阵或是攻城,而是主要运用於內城巷战,是围杀修行者和单独玄甲士的利器。
    青冥甲单对单对付这朱雀甲很吃力,但五六具压制一具朱雀甲,那简直大人打小孩似的。
    大隋灭亡之后,这朱雀甲的製造法门早已失传,现在把整个大唐翻个底朝天,也翻不出二十具朱雀甲。
    他们现在的青冥甲到场有多少?
    暗合天煞地罡之数,足足一百零八具。
    要是见了朱雀甲都慌,那真是这些年修炼的苦头白吃了。
    ……
    江紫嫣原本瞅准了一条道边的小路作为逃生路线,但那边远处隱隱出现了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
    那个人的身躯显得比身穿玄甲的玄甲士还要庞大。
    也就在此时,看到两边包夹过来的这些玄甲士的反应,她倒是反而心定了下来,不想跑了。
    朱雀甲都出现了。
    那说明凝溪兄早就有所准备。
    不管现在眼皮子底下显得双方实力多不对等,但在她的眼里,这些玄甲士已经和黑户寨的那些山贼一样,已是纸老虎。
    “这?”
    一群玄甲士气焰囂张的鬨笑声未落,那破庙所在的山林突然响起了更为激烈的响动。
    先前那名声音显得异常沉稳的玄甲士直接停下了脚步,转身朝著那处山林望去。
    红光闪耀如雀羽,热气升腾如云霞。
    两具代表著大隋朝最强制甲水准的朱雀玄甲首先出现在他的视野,隨后出现的,便是三具铁山般的玄冥甲!
    这是用於衝锋陷阵的重甲!
    接著有玄铁色的寒光在林间蔓延,如潮水倾泻而下。
    两具如同吞噬周围空间光线的怪物一般的玄光甲隨即出现。
    紧接著,一具具真气气息截然不同的私甲鱼贯而出。
    包含在他內,一百零八名身穿青冥甲的玄甲士心情骤然沉重起来。
    但山林间依旧有玄甲不断的显现!
    紧隨其后出现的,是大唐的上品主战玄甲,明光玄甲!
    大唐开国皇帝以一千具明光重甲纵横无敌,立国之后,便在明光为名,大赦隋朝白虎工坊的匠师,让他们打造出了明光玄甲!
    幽州这群世家子弟此时不能理解这里为何会杀得出一百多具青冥甲,而这些玄甲士也根本不能理解,这里为什么出现了一堆明光玄甲。
    按他们所知,整个幽州军方,手里头握著的明光玄甲也不会超过三十具。
    容秀身旁的堂堂五品修士华琳仪就知道怎么回事。
    幽州军方將明光玄甲视若珍宝,其中保养最好的十八具都在两个库房好好放著。
    但这两个库房就被“墮落观修士”一股脑的搬空了。
    ……
    谢晚高高跃起,落地。
    这次他没有再蹦躂上天。
    他站在山脚下,心中开始迷茫。
    哪里来的这么多五八门的玄甲?
    就算天上掉下来这么多五八门的玄甲,又哪里来这么多可以穿著这些玄甲的玄甲士?
    也就在此时,天上掉下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箭矢。
    包括他在內,谁也没有注意到这支箭矢是何时射出,何时到了高空。
    它朝著先前那名沉稳出声的玄甲士首领坠落,距离他不到十丈的距离时,谢晚和那些玄甲士才反应过来。
    连破空声都没有。
    玄甲士首领觉得这箭矢极为诡异。
    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还是及时的做出了反应。
    他的右手如电般伸出,就像是抓住一只飞来的蜻蜓般硬生生的將这支箭矢握於掌心。
    他手上的甲片流淌出的森冷气焰硬生生的压住了这支箭矢表面诡异流动的一层真气。
    箭矢剎那间就在他掌心静止下来。
    唰!
    然而就在下一剎那,箭杆裂了开来。
    一缕缕苍白色的火焰汹涌的爆开,推送出箭杆深处更多白屑状的粉末。
    火焰破开如阴沉水流般的真气,那些白屑在空气里瞬间变成火星,不断飘洒。
    这名玄甲士首领体內真气很自然的剧烈流转。
    他身上的青冥甲瞬间变得通体乌青,符纹之中急剧流动的真气就像是变成了一道道真正的青色水流,同时不断的往外迸发青黑色的气流。
    然而这名玄甲士首领瞬间发出了痛苦的闷哼。
    那些白屑变成的火星极为黏稠般附著在甲片之上,他的真气震盪也根本无法將其弹出。
    就在剎那间,他浑身就像是被无数火钳钳住了一般,他来不及多想,直接往地上滚去。
    也就在此时,天空之中出现了很多箭矢。
    那些箭矢不断的出现,不断的坠落。
    谢晚这时终於看清楚了,那些箭矢从明光玄甲身后的密林间射出。
    “青冥甲不是防火吗?”
    华琳仪愣了愣,脑海之中刚刚生出这个念头,山坡上的怒骂声,痛呼声和厉吼声就已经连成了一片。
    最先身上被火星附著的那名玄甲士首领已经在飞快的卸甲了。
    他身上被燎出了一层层的水泡。
    再不卸甲,他直觉会被烧死。
    毕竟是身经百战之士,这般危急关头,他还死死的盯著那些衝杀下来的玄甲。
    混乱之中他数清楚了,敌对的玄甲一共有三十一具之多!
    也就在此时,他看到了玄甲士对敌之中从未遇过的一幕。
    那些衝下来的玄甲士第一时间,都从身侧掛著的皮囊里抓出一把把的白丸,朝著他们阵中拋来。
    最后的一批青冥甲刚刚布好阵型,这些白丸就已经落在他们的身上,接著炸开成粉,燃烧起来。
    “你们这群腌臢货!”
    这名玄甲士首领硬生生的擼破了自己手掌上和手臂上的水泡,怒骂伴隨著痛呼出口的剎那,生平对敌都是衝杀在最前的他,却是反而朝著官道上掠去。
    他身上没有了玄甲覆盖,若是这种诡异的火星黏附在他身上,他不是直接要被烧出许多的窟窿?
    “操!”
    “什么狗贼!”
    一群群玄甲士被烧得嗷嗷惨叫,疯狂叫骂。
    一百零八名玄甲士里面,倒是有七八十个在疯狂的卸甲。
    很多人身上都甚至滋滋作响,就像是有许多人在架著锅子熬猪油。
    他们卸甲卸得差不多,那箭矢也就停了。
    与此同时,那破庙中衝出的玄甲士也没有第一时间冲向他们,而是绕向了官道,隱然是要將那些幽州子弟护在中央。
    “这怎么打?”
    那名玄甲士首领看著两具朱雀甲朝著自己轰然衝来,身经百战的他脑子一片空白。
    轰的一声。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数具退下来的青冥甲已经將他推到一边,但这几具青冥甲和那两具朱雀甲一个衝撞,兵器和兵器撞击,身上甲衣和甲衣撞击的剎那,两具朱雀甲巍然不动,那几具青冥甲全部被震飞出去,狠狠坠地。
    “修为都差这么多?”
    这名玄甲士首领刚刚才清醒过来,这一下他脑子又嗡的一声懵了。
    那两名身穿朱雀甲的修行者,莫不是七品?
    谢晚已经到了山脚。
    他体內的真气还在欢呼雀跃,似乎要催促著他冲向那些幽州世家子弟,但眼下这情形,他怎么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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